廖晓梅

　　去年入冬以来一直少雨，到了新年快出正月了才落了几滴雨，如果不觉得雨丝扰人，完全可以不用打伞，雨水不足以打湿衣服，落到脸上反而有令人舒爽的凉意。
　　很庆幸，我对季节的感知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一株植物它不知道“春雨惊春清谷天……”照样发芽、开花、结果，而我就在这靡靡的春雨里，拎着竹筐执意要去挖荠荠菜。有人说，荠荠菜还没出来呢，有人说荠荠菜已经老了，有人说，你不嫌雨大……谁也劝不了我，我确定在这样的季节去挖荠荠菜刚刚好。
　　五岁的女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带她去老屋，村里的水泥路修得四通八达，去老屋的路再也不似我小时候先要躲狗再要避泥坑那么难走。老屋门前有一条U型渠，流着明净的绿水，女儿叫它“小溪”，我笑着说这哪里是什么小溪啊，我小的时候这可是管着全村灌溉的大水渠，很宽很宽……
　　有多宽呢，总之得过个小桥才能过去，老屋就那一边，单家独户。一座青石板桥，三四米长，一到桥上一只狗便窜了出来摇着尾巴围着人跳来跳去，鸡鸭鹅也跟着叫了起来，接着外婆用围裙擦着手也出来了，整个老屋都在迎接我，我天天去也没见谁烦。
　　青石桥下水流清澈，有几块平整的大石头，专供村里人洗衣搓衣。粗心的大人们洗衣服总是忘记掏出兜里的硬币，我总能在玩耍的时候在石头缝里找到几个小银币儿，在清清浅浅的水底，像月亮一样明亮，更明亮的是我的眼睛，它盛满了即将用二分钱换来一颗糖的喜悦。
　　多久没有回老屋了呢，外婆已经离开我们快一年了，这一年，村上把青石板桥换成了宽宽的水泥桥，通往老屋门口的小路两边长满了野草，这个时节还不葳蕤。老房门上挂着锁，院子边上木头搭建的鸡圈和鸭舍朽到用手一碰就能碎掉。我说这一片地方是我的儿童乐园，女儿有些不相信，没有滑梯和秋千的地方算什么儿童乐园呢！
　　我带着她到了屋后，指给她看正种着土豆的一大片坡地，这里之前是一个茅草坡，春天时茅草里会长出一个像粗针一样的东西我们叫它茅芊，它紧紧包裹的是白色的软软嫩嫩的花絮，用手轻轻一抽它就出来了，茅芊可以吃，有淡淡的清甜味。我们满把满把抽着茅芊，不是为了果腹，就是觉得这事儿让人上头，特好玩！我不是为了茅芊而抽，就和我挖荠荠菜不是为了荠荠菜一样。很多人问我荠荠菜到底长啥样，我告诉他们就是我们随处可见的一种植物，它结果的时候苗子中间会抽出瘦长的细秆，秆子两侧还整齐排列着更为细小的茎撑着的一个个倒三角，轻轻把这些细小的茎都拉下来，再摇一摇，就会听到微弱的“啪啪”声……听到这里大家都会说，原来是那个啊，天然的摇铃，小时候都玩过，这么说来荠荠菜随处可见啊！
　　其实也不然，现在的除草剂太厉害了，我拎着竹筐把房前屋后寻了个遍，才在房侧的老杏树下找到了一片荠荠菜，它们不肥不瘦，和其他野菜长在一起，那些野菜我也认识，大多是鹅儿肠和婆婆纳，恍惚间又回到了孩童时寻猪草的那一刻，一小铲下去几苗荠荠菜就在手中，把根上的土甩一甩，就像宝贝一样放在筐里，简单短暂的体力劳动，很容易让人放下心中的很多执念，把阴暗的自己像泥土一样甩掉，一棵野菜便能给予内心的喜悦和满足。
　　杏树有一根枝丫落得很低，女儿在树下穿来穿去挂住了头发，她好奇地问我怎么有这么矮的树，我笑着说这样可以让你伸手就摘到杏子啊。说来奇怪，老屋四周不管是李子、杏子、核桃和大枣都能让我们伸手摘到，这些果树大多分叉低，冠幅大，人可以轻松上到树上去，站在树上摘果子一点也不害怕，我想这一定是外爷和外婆在栽种它们时使了魔法。
　　杏树在孕育花蕾，等着这场春雨过后慢慢饱满起来并如期绽放。前年春天，杏花初绽，一树的粉白惹得蜜蜂很是繁忙。外婆和女儿在树下揪起一把小茴香，外婆说是胡子女儿说是尾巴，你给我放头上我给你放脸上，比划过来比划过去。我问外婆我能折些杏花吗？她说那不行，那样就没有杏子吃了，我又央求只折几枝，她答应了。我麻利地上了树挑好看的枝丫折，她在树下给我指来指去，就像我小时候坐在树上吃杏她在树下给我指哪个最大。一不小心花枝折多了，她心疼极了，一个劲念叨折这一把花要少收一小筐杏子，到时候没有梅梅吃的了。
　　婆啊，你还认得到梅梅吗？
　　梅梅是我外孙女，咋认不到啊！
　　那我是谁啊？
　　你是……我认不到了！
　　我就是梅梅啊，杏子熟了我回来看你，你把杏子给我留着啊！
　　好好好，你到时候把梅梅领回来，我把最大的都给她留着……
　　我抱着那把杏花，把整个春天抱回了家。去年杏花刚刚开过，外婆就去了，老屋门紧锁，不知道杏子有没有人摘！
　　荠荠菜挖满了一筐，我拉着女儿回家，给她说等杏子熟了带她回来在杏树上吃杏，她问我能不能给她搭个树屋，那应该比儿童乐园还好玩呢。
　　路上有人问我在哪儿挖的荠荠菜，我说在外婆家啊，接着不自觉地喃喃道：外婆，我哪还有外婆啊！她说我说的傻话，外婆不在了也还是你的外婆啊！终归还是不一样啊，哪怕外婆糊涂到不认识我了，我来时她依然还能站在门前迎着我。
　　我给荠荠菜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朋友问我荠荠菜当真有那么好吃吗？我答道：图个鲜，喜欢的人觉得它鲜香无比，不喜欢的人觉得它有草腥味。比如我，上顿吃了荠菜饺子下顿还想吃荠菜包子，有人觉得是野草我觉得是佳肴，荠菜好不好吃全凭个人喜好。饭后，唇齿留香间我寻思到，不知道挖荠荠菜的美好，用这两千多字能不能表达得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