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与洋芋

2023年05月05日 副刊 文章字数:1343 文章浏览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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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宣

  这些年的季节不是很分明,它们会由着性子跳着来。分明毛茸茸的柳叶还没有完全伸展,中午阵天气就热得不行。在户外是夏天,进院子后,又回到春天,穿上外套。
  我等了几天的时间,一直等着北边来的冷风。等得我厚外套也快穿不住了,三月时,这个天气叫“冻桐子花”。乡村的沟渠都涨满了水,开始还有点浑浊,上游的稻草,带桐子花的枝丫,都兴奋地从上游冲下来。一整年的时间,它们有点迫不及待,今年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淡粉色的桐子花在沟渠里打着转,东张西望。沟边毛茸茸的细草向她探头致敬,它们去年见过。细草羡慕这些稻草和桐子花能走到它没去过的地方,反正都比整年趴在田埂上强,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这些事情都和我无关,我们的季节不会乱。这是我们一个村的季节。它是从正月开始的,每年正月十五左右。整个村子开始种植洋芋,洋芋种子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它们稳稳地坐在车上,我们成群结队用架子车拉回来。
  整个村庄路边堆的都是猪圈里乌黑的粪渣,讲究的会用稀泥给它们糊个外套罩住。父亲拉车走在前面,我拿着锄头抵在车里的粪渣在后面推。臭气的罩子把我也包在里面,这些气味在很多年后还没有挥发干净,每到时节自动出现:“该点洋芋了。”许多的小飞虫围着粪车盘旋,把我的头也包在里面,过早给我科学阐述了运动中的相对静止,不管快慢,小飞虫们总会调整队形,刚好把我的头团团包住。
  穿过几个村子才是我们的坡地,父亲拉车飞快,我得跑快点跟上,不然我的锄头会掉下来。整个路上我一直低着头憋着气息在后面推车,换气时不免要多吸几口臭气,这都是憋气的代价。
  到了有一年收洋芋的季节,大雨滂沱。坡地的黄泥能把牛粘在路上。父亲也不在家,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回来,后村的小舅没有来,姑姑也没有来。大概是母亲安排的失误,反正我们家的洋芋一直长在看不见的坡地里。整个夏天我们吃着近处田里的洋芋,好像谁都没有记起,还长在坡地里的那些。
  秋天的时候,可能是初秋。父亲终于记起,我们家最远的坡地里还有一坡的洋芋。阳光照在坡地闪闪发光的树叶上,秋蝉正在进行最后的演唱。干硬的黄土路和阳光的颜色一样,牛羊蹄踩踏的印迹依然生动。它们在湿滑粘稠的黄泥坡路上前行,一蹄下去,半拃深的泥坑把野草踩成了蹄子的弧度。雨过天晴,一切都被返青的草木忠实记录,草叶中段圆形干枯的部分是被黄牛用力踩过,树干脱皮的地方是黑水牛在那磨了犄角。一棵榆树,叶子缺了一大块,刚好是一个牛头的形状。这些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看得出来,那头黑颜色的大水牛和眼圈带白色的黄牛来过,它们边走边吃我家的洋芋叶子,斗志昂扬。
  不知道为什么,生长了那么长时间的洋芋,却没有五月份新上市的鲜香。在五月它们总和腊肉混在一起,收获的村子,炊烟从地到天,笔直骄傲地向天空宣布整个村庄在用洋芋熬腊肉。有我家的,小中家的,四春家的。他们没有的,是我家秋天刚收的洋芋,母亲用麻袋片严实地盖着洋芋筐子,整个村里人都不知道我们装的什么,但他们知道我家的坡地荒了一季,那块地一整年只收获了洋芋。
  走过春天和秋天的作物俨然见多识广,它沉淀了大地的精华和时光。它的与众不同我再也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识过。它就是一个混合了时光的老洋芋,切开晶莹通透,不管是蒸煮炒炖,吃起来都是脆生生的。这是一些世故的洋芋,三观固定,油盐不进。每吃一次,感觉是和它在对话,“咳呲咳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