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

2023年06月13日 副刊 文章字数:1827 文章浏览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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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长河


  割麦总是令人激动的,因为将有新麦面馍馍吃。我自1990年割麦到2015年整整25年。45岁后,由于身体状况不佳,就再也没有下地割麦了。
  周家坝村是嘉陵江上游边上靠近徐家坪铁路风情小镇的一个小山村。这里沿江平坦的沙壤土全部发展成了白花花连片的设施塑料大棚蔬菜,而小麦多种在马家湾梁后的黄泥地里。岳母家十多亩小麦就种在后山上。每逢麦收时节,村前屋后总有一种身长尺余、双翅灰褐、肚皮黑白花纹相间,眼圈、喙、双爪赤金色的布谷鸟(大杜鹃),欢快地叫着“阿公阿婆”“割麦插禾”“豌豆过河”“算黄算割”等四声连叫,在不同人耳里,听到的是不同的声音。我不知道为啥,总是觉得“豌豆过河”最像;或许这与割麦时青豌豆熟了,蒸米饭最香、最馋人有关吧。
  麦收时节,正好是石榴花吐火绽放,又赶上满树杏儿熟透,那又甜又酸的滋味让人直咽口水。一树树枇杷此时像黄亮的琥珀一嘟噜、一嘟噜地隐藏在翠绿多茸的枇杷叶间甘甜氤氲。
  割麦是辛苦活,天还麻糊糊没亮,就听到小舅子在嗤嗤地磨刀,老岳母已经烧好了大锅罐罐茶,馍片在火塘铁架上烤得金黄酥脆。我不好意思再睡了,急忙起床,用清水抹一把脸,就端起一大碗核桃、鸡蛋、腊肉丁罐罐茶,就馍大吃起来。吃饱喝足了,搭上背夹子,翻越刘家沟阳坡到马家湾山梁去割麦。
  沿路不时碰见三五个去割麦的亲戚。刘家沟一庄人大多都姓刘,是媳妇娘舅家。“会割麦吗?”“会!”我弱弱地回一声。
  山路小径上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矮灌木,路边地丁开满了蝴蝶似的白花与紫花,小蓟顶着让人忧伤的紫花,牛筋草把白米粒一样小花排列成整齐的花絮,有点像贴在地面上的绿色三叉羽毛,马齿苋黄色花蕊在翠绿油亮的叶丛里金星点点,夏枯草朝天冲起锥体花絮。夏季看来是喧闹的。
  不知不觉,我就来到了马家湾后山。金黄的麦穗在微风里摇曳,到处充满了麦香与花香,远处地头一簇七里香开得格外繁茂,像绿色小山峁上撒满了点点银星,有些晃眼;路边几棵桑树上挂满了红的、紫的桑葚,不时有小鸟飞去啄食。
  下地割麦,要自备捆绳。先割两把长势旺盛的小麦,抽取长一些的,每把15到20根,将麦穗颈部同一个方向拧几转,再把穗头像刚出土的豆苗那般对称分开,展开的麦秆一字摆好,麦穗如蝴蝶结对等在麦秆中间,捆麦绳就做好了。这就地取材的智慧,省去了搓草绳的材料和功夫。每当割倒一大抱麦子时,就捆起来;然后麦捆坐地、麦穗朝天、整齐排列,继续再割下一捆,周而复始。
  此时,漫山遍野都是割麦的、捆麦的、背夹子背麦的。耳边有嚓嚓嚓的割麦声,间或扑棱棱从远处飞起来灰褐色的雉鸡。记住它飞起的地方,会发现大拇指般5到7枚麻隐隐的蛋,在麦子盘成的圆形鸟窝里静静地躺着,拿起来还有暖暖的温度。一般守鸟窝的都是雌鸟,它色泽灰麻,没有雄鸟那般红艳光亮的羽毛。它停留几秒,很不甘心地在远处田埂上“呱呱呱”叫几声,就飞进山坡树丛里去了。
  割麦是辛苦活,左手攥一把小麦,右手下刀。经常割麦的人有经验,穿着长袖衬衣护着手腕,免得被麦芒扎得发红发痒,引起皮炎。爱出汗的人脖子上都搭着一条白毛巾,时不时擦一把从头发里钻出来窜进眉毛的汗水。老手割麦一般是不抬头的,不紧不慢一直往前割,不一会儿身后就有一路整齐的麦捆,宣告着劳动成果。
  看到头顶太阳在脚下脸盆大小影子时,正午就到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咕咕地叫唤了。攥麦、割麦,拧麦绳、打麦捆,一系列动作千百次重复,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肚子一饿,人就没劲了。端起早早晾好的温开水,咕嘟咕嘟喝上几大口,爽啊。站起身来,直直腰杆。该捆背夹子了。捆背夹子的绳子,多是构树枝条或其他有韧劲的藤条。年轻力壮时,一次可以背五六捆麦子,大约在120斤到150斤之间。从马家湾梁背回阳坡庄,三个趟儿就会汗如雨下,浑身没力气。中午吃饭,稠稠两大洋瓷碗浆水面条下肚,是毫无问题的。现在我一天都吃不完那一顿饭的量。估摸着把所有割倒捆好的麦子背回到垛到场里,天色隐隐地暗了,鸡也唧唧咕咕叫着歇架了。这第一天割麦就告一段落。
  明天后天继续。一周左右,十几亩小麦才能割完。每次回岳母家割麦,第二天是我最难熬的。一觉睡下,根本不用起夜、不用翻身,天就亮了,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一般酸痛。岳母总是关切地说:“长河,今天甭下地了。”我不说话,只是冲她笑笑,搭起背夹子,操起镰刀就走了。
  后来,岳母和我多次一块去割麦,一上午我会把她甩开两米宽的赛口几丈远。打那以后,岳母再也不认为我干不了农活了。
  今年割麦时天老是下雨,我心里烦躁。岳母家也无麦可割了,马家湾梁上那片麦地都种了烤烟。此时,雨打檐篷,我心里更觉得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