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娟

　　夜里，忽然下起雨来，先是听到沉闷的雷鸣，接着是一道道闪电，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伴随狂风呼啸，大雨如注倾盆而下，瞬间汇成水流敲打着我的窗户。屋外树叶哗哗作响，此刻最令人担心的是附近公园里长势正旺的几棵芭蕉，况且白日里刚去欣赏过嫩绿的枝叶，在这个狂风暴雨的夏夜，能否经受雨的揉损，逃过一劫？
　　小时候，父亲在家门口种了几棵象征平安、长寿的芭蕉树，到了盛夏时节枝繁叶茂，高过房顶，整个院子显得绿意盎然。傍晚时分，坐在树下乘凉，老人悠闲地摇着蒲扇哼着小曲儿，孩童在院子里嬉戏打闹。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模仿电视剧《西游记》里的情节，用芭蕉叶做芭蕉扇来玩，一棵树上能够得着的叶片全部被我们撕得一片狼藉。雨天用叶子做成蓑衣斗笠在大雨里奔跑，最终被父母在雨中追撵着跑回家。时间如箭，这样调皮嬉闹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我本是将香蕉和芭蕉树分不清的，坚信芭蕉树上一定能结出香蕉，从开花到结出一丁点的果实都能让我万分惊喜，失落的是盼望已久的芭蕉果实却是青灰色，果子又特别小，味道也有点酸涩难以下咽，与香甜可口的香蕉比较简直大相径庭。即便是这样，父亲也会安慰我，芭蕉果实虽然不好吃，但它有药用价值，芭蕉树长在门口也可以美化环境。芭蕉性喜温暖耐寒力弱，每年到了霜降过后，枝叶就会被冻伤继而变黑，几阵寒风过后，变成一堆枯叶，父亲会用镰刀将枯叶割掉，并用泥土轻轻地覆盖好根部。“不管冬天再冷，只要根扎得深，来年定能发出新芽，甚至长出比前一年更多的枝干。”
　　炎炎夏日，母亲一大早就喊我去采摘新鲜的芭蕉叶，她准备用叶子代替笼布铺垫在蒸屉上蒸馒头，这让我怀疑苦涩的芭蕉会不会影响到馒头的香味，但也按照她的吩咐照做，意外的是，芭蕉叶的清香与小麦面粉的甘甜在热气腾腾的蒸汽中互相交融，一白一绿之间竟能碰撞出如此奇妙的味道！看着我吃得香，母亲告诉我：“世上任何事物都有益处，就像芭蕉树，既然长在这里，必定不会是多余的，更多用途等待你去发现”。父母对于生活朴素善良的见解，就如同这原汁原味沁人的清香，萦绕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芭蕉也是很多诗人笔下抒发离愁别绪的兴发之物，让人为之感怀。北宋的舒亶喜欢在芭蕉窗下听雨饮酒诉说心事：绮窗灯自语，一夜芭蕉雨。玉漏为谁长，枕衾残酒香。李清照用“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描写思乡之情。“西风一夜剪芭蕉，倦眼经秋耐寂寥？”芭蕉的凋残，让纳兰信德的情绪也变得非常低迷。郑燮用“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表达绵绵不绝的相思之情。在众多描写芭蕉的句子中，以蒋捷“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最妙，“红”与“绿”这两个形容词用作动词，具有鲜明的节奏，把看不见的时光流逝转化为可以捉摸的形象。
　　雨打芭蕉，雨声或淅淅沥沥，或哗哗啦啦，或沙沙作响，每个人听出的意境也是不一样的。正如“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一生秋雨三听，从少年时的狂放、人到中年的沉郁、以及暮年的沧桑，切合了人一生的时光与心境，写尽了人生的滋味，回味悠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袭来，雨渐渐小了，伴随孩儿熟睡的鼾声和知了的叫声，夏夜显得更加静谧。我想，再不必为芭蕉是否依旧而独坐至夜分了，或许能在梦里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