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相华

　　初秋，回故乡玩。那是个海拔一千多米的小山村，这时节依然有绯红的桃儿在枝头摇曳。桃园主人说这是离核桃，可好吃了。我伸手摘下一个，用溪水洗后咬了一口，顿感馥香四溢，甜脆可口。眼前的桃，勾起了一段往事。
　　那年夏末，刚入不惑之年的母亲生了严重胃病，做村医的父亲为她开了好几个药方，服用后都不见好转。一连二十多天，母亲吃不下饭，依靠汤汁维持生命。姐姐哥哥手足无措，幼小的我更是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该用什么方法来挽救母亲的生命呢？在那个夏末初秋的日子里，我陷入了苦思冥想中。抬头，见家门口那棵桃树上的果实已成熟，风拂树叶，它们露出粉嘟嘟的脸庞。母亲平素喜食桃、杏等甜一点的果品，何不去摘几个，兴许能让她开胃。可转念一想，我家树上结的是酸涩的粘桃核，母亲不喜食；邻家有一树离核桃，曾送我们品尝过，味道不错，母亲尤爱。眼下那桃也已成熟，但母亲早就给我们下达了不许偷摘别家桃的禁令，我们从未违拗过。不能偷，咱去树下捡几个该可以吧！
　　那天清晨，我早早起了床，直奔那桃树而去。刚到树下就闻到了扑鼻的桃香。俯身搜寻，便见散落在地的桃儿：有的白里透红，有的红艳夺目，有的浑身暗红。可仔细一看，它们大都坏了：有被摔裂成娃娃口的，有被肢解成四分五裂的，有过早成熟腐烂的——如此模样的桃，怎能献给母亲呢？我在树下伫立良久，后郁郁而归。
　　下午去后山草坪放牛时，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割些草铺在桃树下，最大限度地减少地面对桃的伤害。夜幕降临时分，我背着一背篓草来到那棵桃树下，一边铺一边祈祷：愿明日有所获。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来了，拿着手电筒向那桃树进发。到那儿后，很快就在草丛里发现了几个桃，它们面色红润，大都完好无损。我高兴极了，将其悉数收入囊中。回到家，天才亮。我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桃，来到母亲的房间。
　　母亲见是我，好不容易睁开双眼。看到桃，愣了一下，追问从哪来的？我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桃的来路。得知桃是我拾来的后，母亲苍白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桃花般绚丽。那笑，有欣慰，有赞许，更多的是开心。我对她说，快尝尝吧。母亲接过桃看了看，又闻了闻，说，我幺儿真有孝心。可不知是吃不下去，还是舍不得吃，最终，她将桃放在了床前的木柜上。那一刻，我分明看见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打那以后，我见母亲时多了一项必修课：查看那桃还在不——我多么希望母亲吃了桃儿，哪怕尝一口也好。然而，两天过去，桃完整无缺地立于床头柜上。
　　姐姐和哥哥知道那桃的来历后，纷纷效仿我，为母亲献桃。母亲总是缓缓地接过桃，然后放在柜上，与我给她的桃紧挨着，可就是不见食用。不几天，柜子上的桃堆积如山。
　　连平日最爱吃的桃，母亲也吃不下，这怎么得了？焦急和心酸让我陷入崩溃的边缘。直盼老天开眼，让母亲挺过难关。
　　一连数日，我去母亲房间，除了祈祷母亲战胜病魔，早日康复外，也祝愿那些桃鲜美如初，不被时光击败——我执拗地以为，只要那些桃不坏，母亲就会站起来！
　　一天，我放学回来，老远就见家门口坐着一位白发老者，近前一看，原来是父亲的师父为母亲瞧病来了。经老人家精心调治，一周后，母亲转危为安，我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又过了半个月，母亲竟奇迹般地好了。再看那些桃，它们粉艳依旧，没一个蔫吧或腐烂。
　　长大参加工作进城后，父母亦迁至平川。每到桃熟季节，我都要买一些给母亲送去。然而母亲仍喜老家的离核桃。如今在老家遇见这桃，我欣喜异常，给母亲买了一大袋。
　　光阴如风，流年似水，转眼30多年过去了。母亲现已78岁，虽两鬓飞霜，但气色很好。前几天回家看望二老，母亲笑着对我说，你那天从老家带回的桃真好吃，我吃出了当年的味道。我知道，母亲想念故土了——不仅是桃，还有那儿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