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观雨

2023年08月22日 副刊 文章字数:1801 文章浏览数:

楚文涛


  从蜗居的十六楼,临窗远眺,阴云密布,雷声轰隆。少顷,骤雨瓢泼。狂风裹挟着急雨,声声如瀑,倾盆于南窗。南窗的玻璃之上,溪流成河。小区楼下绿化带红叶紫苏的腥香,在我的鼻息间游荡,窗外一片模糊,我与外面的世界,好像被隔离起来。
  滂沱之雨,持续下了一个多小时。雨敲窗棂,雨打绿蔓叶枝,两者结合,形成了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最为消祛暑热。在这样的氛围里,观雨或听雨,更多的是能让自己静下来,享受雨打心灵百转千回的味道。
  历代诗人,都不吝在雨中挥毫泼墨,澹泊明志。“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出自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的词作《鹧鸪天·黄菊枝头生晓寒》。词人在斜雨中,横笛吹曲,趁着酒意摘下一朵菊花,当作发簪插在头上,把帽子倒过来戴,活脱脱一位“狂士”形象!是呀,面对现实中的政治迫害,词人酒后的浪漫行动和醉中狂态,虽是调侃,也属抗争。整首词作既抒发了他心中的苦闷和激愤,也体现出他挣脱世俗约束的高旷理想。试问,若非词人心中自有丘壑,自有另一番境界,那么即使遭逢这场斜风骤雨,他心中的忧虑烦恼,就能在一场醉酒后,便消除殆尽吗?
  临窗观雨,听的除了雨声,更是雨意,雨境。细细品味,还能听出一种禅境。临窗观雨,也是听风,听味,听那人间万物,让一个人荡涤走各种烦恼不安,充盈着天地正气的清新自然。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出自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临江仙·柳外轻雷池上雨》,这是多么潇洒的诗意听雨。再看东坡居士的《阮郎归·初夏》——“碧纱窗下水沈烟。棋声惊昼眠。”乍看之下,听的是棋声,可联系到下半阕,“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原来,这般恬淡从容的心境,同样离不开雨。拥脊轩幽窗,凭斗栏瓦廊,哪怕就是躲在茅檐草舍下,听着雨声与荷声、棋声的交响,一颗澹然的君子之心也会跃然纸上。至于南宋诗人赵师秀的“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之所以脍炙人口,大概除了听着普降的甘霖,听着盎然的生机,更有一种看似百无聊赖却饱含欣喜的人生乐趣吧。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宋末元初词人蒋捷的这阙《虞美人》,背景更像在傍晚,加之一生颠沛,有种凄苦的味道在里面。而晚唐诗人施肩吾的“僧舍清凉竹树新,初经一雨洗诸尘”,同样是僧舍,就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临窗观雨,由于发生时段不同,更由于个人遭际不同,能听出不同的禅境。
  这时,在城市的屋檐下,十分怀念故乡七月的雷雨。
  故乡七月间的雷雨,庸常倾泻于田间小道,滋润庄稼、草木万物,但却十分富有灵性。大暑时节的降水,对水稻等作物的生长十分有利,可以加速其分蘖、拔节的进程。一场暴雨,暑气顿消。雨水,漫过长满杂草的泥石滩,一路欢畅轻盈地流淌。大人们为水的丰盈而欣喜,小孩们则挽起裤脚,赤脚下水,打捞鱼虾,互相追逐着、嬉戏着。
  大暑时节,如果你在乡野,大可以在雨中带上你的斗笠和草鞋,追着爷爷叔伯的脚步,巡逻于田间小道,闻着清凉的风中,所夹杂着的新土气息,看蟾蜍伸出长长的舌头,俘虏它的猎物,看麻雀们停留在电线杆上,吧唧吧唧地聊天。如果你不小心踩进草丛中,说不定会有一条小青蛇索索地爬着,与你相觑而过。
  大暑时节的一场场雨中,我们的父亲,头戴草帽,身披蓑衣,依然在风雨交加的田地里,辛苦劳作。任凭雨滴在脸上肆虐,混杂着脊背间的汗水,顺着挽着裤管的腿肚子,滴落到洋芋地、苕地里。
  是呀,最早,我们都是一滴水,或者是一泓清流。我们携带着故乡渠坎的茼蒿、薄荷的味道,夹杂着故乡雷雨之后甘冽清甜的雨滴,从乡村的小溪、小河里淌出来,流到千万里之遥的异乡。城市散发出黄金和欲望的香气,让我们一再低下头颅、自降身段。我们前赴后继,马不停蹄地朝城市赶来。不再去留恋一季的收成,留恋田地里的稻谷麦子和蔬菜,留恋房前屋后的栗子、核桃及南山上雨后的春笋。
  曾无数次地憧憬,在不久的一天,我们犹如这七月雷雨后的一滴水,能够复制我们曾经在城市里的笑脸和泪水,能够复制我们在城市里的挫败和成功,能够复制我们在城市里的黯淡或风光,赎取“自由的肉身”,最终又流回到我们的村庄。
  或许,就在一个暑日的午后,我们拖着轻盈的躯体,返回故乡,颐养天年。暮雨潇潇,“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的景象,常入眼帘。抑或最差的一种境况,可能就是我们的身体,被病魔侵害,甚至病入膏肓,但我们依旧会陶然,为能在故乡的房舍里,临窗观雨,沐浴着风儿,听或看见故乡的闪电与雷声,招惹着苍蝇与蚊子,这就够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