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一场雪

2023年12月19日 副刊 文章字数:1668 文章浏览数:

马小玲


  整个冬天,如果地上没有好好落几场大雪,总是叫人遗憾的。这种感觉,就如婀娜的爱美女子夏天里没穿过裙子,地道的西乡人四五月份错过了樱桃。越是遗憾,越是对雪心心念念,日里夜里期盼一场雪,像记忆里的一样纷纷扬扬厚厚实实,把整个大地覆盖,把多少埋藏在心底的年少时光点亮。
  身居小城,最大的感触就是无数个冬天来了,让人遐想联翩的雪,要么姗姗来迟,只留下轻轻浅浅的点点足迹就匆匆忙忙离开;要么似那深闺里羞涩的女子般,深居简出,纵使偶尔抛头露面,也只是留下一抹浅笑就飘然而逝。无论我们怎么期盼,怎么呼唤,这雪啊,都不肯爽爽利利登场,痛痛快快地像一床厚厚的棉被一样把大地包裹。我只能常常在影片中那些有雪的情节里寄托思慕,眺望着远山上的皑皑积雪落寞地畅想、期待。
  雪,终究是不能如我所愿,把高高低低的房屋,把小城和乡野,把山川和河流,把一望无际的田地都裹得严严实实。那样的雪天,是冰冷而温暖的,是单调而丰富的,有歌声,有笑语,有撒欢的脚步,有回不去忘不掉的青葱年华和如歌岁月。
  记忆里的雪,总是多情和缠绵的,常常在夜里伴着呼啸的寒风,洋洋洒洒纷飞,密密簌簌飘落,把大地覆盖得白茫茫一片。半夜里醒来,屋里屋外,亮堂堂地晃眼,常常懊恼睡过了头,点亮灯看明白时间,或者迷迷糊糊匆忙穿衣起身推门而出,这才被一地的白雪惊醒,急忙折转身子回屋,一边感叹好大的雪,一边暗自取笑这雪啊闹得人好一番折腾。
  那样的雪天雪地,最欢实的自然是一帮孩子。一声声鸡鸣,一阵阵狗吠,一点点灯火,家家户户的院坝,延伸出一行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叽叽喳喳的声音,林间雀儿般散落在上学的路上。早起的孩子,冰天雪地的,肩上挎着书包,手里提着烘笼。这些取暖神器,笨重些的是竹篾编的外壳,里面套上铁皮脸盆装上草木灰,放上火红的木炭;轻便些的简陋多了,往往是一些铁皮盒子做的,两边打孔系上铁丝,装上灰放上火炭就好。这些轻便的烘笼,大都是男孩子提的,一些胆大调皮的男孩直接把一些干树枝折断放进去,在手里抡得飞转,形成一道道火圈。三五个熟识的,在路上遇见,比赛谁抡得欢,一路抡着、笑着、跑着,吓坏了路上踏雪而行的孩子,这些受惊的男孩女孩,尖叫着、笑骂着、紧躲着。一路的白雪,转眼间足迹横陈,污泥飞溅。
  放学的时候,积雪和着泥泞冻得硬硬邦邦,路面成了孩子们天然的滑雪场。常常是三人一组,轮番上阵,其中一人半蹲,两边的人各拉着蹲下那人的一只胳膊,飞奔向前。有时候遇见下坡路,刹不住脚的时候也会人仰马翻。一队人爬起来,揉揉摔疼的屁股,重新再来。一路上,尖叫不断,准是哪个促狭鬼儿给同学后颈窝儿悄悄丢下一团雪,引来一路追赶,一路笑闹。
  我不喜欢这样的游戏,总觉得幼稚而莽撞。这样的雪天,我更喜欢选择田间小路。平日里那些满地葱绿的油菜和麦苗,都钻进了厚厚的雪被。一地的雪白,只窜出点点绿,那是些个头高大的油菜植株漏出的手脚。那些挺立的身躯和掩映在雪里的叶片,倒像些身穿小码衣裤,漏出细胳膊瘦腿疯长个头的愣头小子,局促得可爱。这样的田间小路上,雪总是要比别处厚些、白些,而且少有人来踩踏,我常常是第一个涉足的。那些田间小路,没有大路的宽阔,不仅腰身纤细,而且白雪覆盖下的缺口总是暗藏不少陷阱。我常常一边走一边试探,踮着脚尖,伸长胳膊,摇摇晃晃,走钢丝般缓缓前进,一路走一路回望欣赏自己留下的脚印。往往是熟悉的小路还好,记住了缺口,规避了不少风险。那些从未涉足的小路,经常是险象迭生,一路走过,不是踏进了田里,就是身陷缺口,跌入雪里。
  那样的狼狈和乐趣令我陶醉不已。常常为寻找新的小路耽误了时间被母亲责骂也依旧乐此不疲。那些积水的田坎边,这样的天气里,总会形成一些冰柱,石钟乳般悬挂在周遭的杂草上,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亮,水晶般耀眼。我常常会踮起脚尖或探下身子去掰来玩耍,有时候会踏湿鞋子,甚至栽进水里。那些掰来的小冰晶宝贝似的捧在温暖的手里,直到一点点融化,从指缝间悄悄流淌。
  这样的美好时光,都已悄然远去,恰似手心里、指缝间融化的冰晶,一去不复返,我们只能在时空的隧道里默默地注视一双日渐粗糙日渐衰老的手,惘然的心绪潮水般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