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磙子坪有个约会
周吉灵
秦岭深山中的一方净土磙子坪,是大自然隐藏在人间的绿色精灵,飘落在略阳县与甘肃徽县、两当县之间幽谷中,毗邻陕西的勉县、凤县、留坝县,有着一脚踏三县、语惊六县人之说。
早闻此地三十余年,那年我才十七八,无时都想去朝觐。
三十多年后的一个孟春,我终于不顾一切扔掉手中琐碎,推开这重要那重要的纷繁,先驱车高速公路,再行乡村水泥路,穿过仅容一车通过的村组路,换乘摩托车,经林区管护站的严格检查后,进入了七十里路上无人烟的山谷。
进山路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林场伐木便道,如鸡肠纤细绵长,我不知道那时全靠一镐一锄是怎样修通此路的。
骑上“暴跳如雷”的摩托车,打破了山林固有宁静,鸟兽早已被吓得四散逃离,爬坡、拐弯、越涧总离不开叫白河而并不怎么白的河岸,清清的河水总被浑圆的巨石约束,滩白水绿,圣洁得像天上的银河,飘落在林海深谷中。这里是汉江北源,是一江清水送北京、南水北调水源最远的源头,洁白鹅卵石铺就的河床上盛满了一眼见底的清溪,像上苍专门呈贡给人类的琼浆玉液,更似舞动的绸缎、流动的水银,一眼就能看穿河底游鱼和沙石,难怪汉江被称为天汉,原来只有源清才正本、水清则鱼跃,这也许是古人把汉江称为天汉或列入江河淮汉之中的原因吧。
沿途树木茂密得总把太阳顶在头上,给人庇荫,投下一须须绿油油枝叶藤蔓,如一幅幅窗帘,悬挂在路上,掀开后又是一番清新的景致,目不暇接;路两旁橄榄枝似的树梢随风摇曳,夹道欢迎着人类的光临和生灵的造访;杜鹃花正在怒放,如火焰像胭脂,把一抹抹绿色感染成鲜艳夺目的画卷,热情而大方,好似风姿绰约的女神向你招手,留下了久久不能释怀的眷恋;青幽幽的翠竹正在出笋,无论山岩间还是沟坡里,总能刺破大地挺拔向上,这是山水给予的力量还是竹子固有的能量?既让人深思,又让人叹服大自然的神功。一路上溪水横注,涌泉汩汩,把大地灌饱喝足,那涓涓丝流,给万物输送营养,尽显生命之源本真;苔藓铺路,落叶垫地,行进中总是缠缠绵绵,如履沙滩,松软有度;不时被一个又一个奇异的山水景观牵绊,两个小时才行进了一半路程,几十多里路上没见到一户人家,午后才到达西庵沟口。
磙子坪是嘉陵江穿越秦岭余脉达汉江的捷径,古人沿河两岸凿栈修路,又名栈坝。从唐宋到明清是秦岭山中一条隐秘的行军路线,时有争战发生,又称战坝。因林木茂盛,奸匪当道,孔道一线,又称栈坝林。道光《略阳县志》云:“栈坝林,关隘,东北二百二十里,棚民入山开箐,数百里蒙茸蔽天,界连徽两凤留沔,最易藏奸,稽防不易”。以林为关,中国少有,可见林深道远。
沿途一条长长的河沟当地人叫栈坝河,河西边海拔2000余米的西庵山是秦岭连接巴山的唯一纽带,脉起太白山连接紫柏山,沿栈坝河西岸一直延绵到略阳县的飞仙岭直至宁强县的巴山西缘,因而才有秦巴连称的地理称谓。早在宋代与岳飞齐名的大将吴玠曾在此设防抗金,驻军秦岭中段嘉陵江岸仙人关,由此驶援东西秦岭,拒金兵近百年未越秦岭一步,保全了南宋偏安,留下了至今人人称道的吴王洞、行军古栈道等遗迹。李自成北京兵败撤退后,一支部队转战至此,据说5000多将士就地隐姓埋名,狩猎耕种,成为了这里的原住民。明清时湖广战乱流民逆汉江而来,在秦岭尽头山凹沟谷处搭棚开荒,无籍无户,寄居为棚民,久而久之在上两河口建起了设有翁城的半边街,开展贸易,自给自足,基本与外界断绝往来;清末民国时山匪、败军又滞留此地,人口大增,一条半边街,六县来贸易,土著、富商、土匪、军阀、流民与动植物荟萃,真乃一处世外桃源。
摩托车骑到半边街后再也没有道路通行,再向前,只能徒步在河谷两边洪水冲刷线下树丛中寻路前行,不时还能走上一段古栈道,要么循野生动物踩出的线路摸索前进。这里没有一点通讯信号,一行人边走边吼保持联系,稍不留神走错了岔路,便淹没在这山谷中,就连带路的村支书在古家沟也差点与我们失去联络。黄昏时终于走进了没有一点人烟的磙子坪。
磙子坪曾是依偎在栈坝河边有十多亩半月形耕地的村庄,过去一户人家门前有一个石磙碾盘而得名;又因传说李自成的两位公主隐居于此由公主坪谐音而得名。现在,这些都淹没在自由生长的草木中。
河谷中的水清清静静在树木与青石砂砾中跳跃,静下心来能听到哗哗哗的笑声;树木高高低低排队疯长,一株株争先恐后发挥着顶端优势直冲而上,生怕落后了见不到阳光而落败;更有那挂在树叶尖上的雾珠,玲珑剔透,聚着光华点燃了明媚的春光,聚焦了绿色希望;河谷两旁的山远远近近各不相同,有的如飞马狂奔,有的浑圆突起,更有的翠屏叠嶂,延绵不断,直挂云海苍天,构思了一幅幅淡雅精美的水墨画;山坡全被松树、板栗、桦木、杜鹃包裹着,一片一个色彩,一层一种树木,植被垂直分布,层次分明,浓淡相宜,格外养眼;再远处雾锁山头,高天流云,呈现出一幅气势恢宏色彩斑澜的山水画卷。最耐看的是河谷两岸松林,疏密有度,每一根都笔直向上,自由生长,直刺苍穹,坚挺有力,松针落满了大地,给大地穿上了厚厚的衣裳。
二十一世纪初,磙子坪仍是一个仅有20多户人家的建制村,由于七十里山路电讯不通,人们依然过着照着桐油灯、烤着疙瘩火、吃着洋芋果、晚上喝壶酒、醉到旭日升的与世隔绝生活,在当地干部不下百次的动员和山外各种优惠政策的鼓动下,如今磙子坪已没有人家,陆续整村搬迁至山外的老乡政府所在地张家坝。现在那里只剩下各路神仙,如菩萨、观音、药王,还有土地神、老君殿,更有唐代石佛与那无尽的松涛林海,完全变成了神仙世界、大自然的乐园。
现在的磙子坪村已没有一丁点耕地,全部变成绿的林海;也没有一户人家,更没有一丝杂染,消停了刀光剑影,谢绝了土匪闲杂,只有护林员、蜂农、药客和鸟兽时不时光顾,才让这里少了些孤单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