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玩过家家吧
2024年01月09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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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书
女儿满一岁后,我就把她留给母亲,南下和丈夫团聚,开始打工生活。决定让母亲带她的时候,我是有点小窃喜的,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女儿从一落地,时时刻刻喜欢黏着我,睡眠特别少。白天,她终于困了,我刚轻手轻脚地放下,她就哼哼唧唧;夜里,估摸着她睡得很香,正想安心躺平,她一只小手下意识地拉着我,若不赶紧侧身抱紧她,哇哇的哭声可掀翻楼顶。家人给她好玩的东西,她眼巴巴地瞧着,流露出想要的眼神,等东西一到手,马上又缩回我的怀里。
7月18日,我动身的那一天,母亲早早带女儿去邻居家看她最喜欢看的小狗。我悄悄地一个人带着行李,踏上了南下的征途。坐在公交车里,看着家乡熟悉的风光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对孩子的不舍,慢慢被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担忧填满了。
日子就在一天天的牵挂里过去了,那时候,每天的时间,都觉得好漫长好漫长。一想到那么粘我的孩子,看不到我时,不知哭得多么撕心裂肺,我就吃不下,睡不着,夜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惊醒,频繁的电话让母亲都有些烦。
当我听到孩子还没有长下面的牙时,忍不住责怪母亲没有按时给她补钙。听到孩子可以不用人搀扶,走好几步路时,我在电话这边也咧开了嘴傻笑着。第一次听到电话里孩子不太清晰的“妈妈”时,我激动地跳了起来,赶紧拽着丈夫来听。当孩子可以说更多的字、词时,我欢喜的同时又突然意识到孩子说话的嗓音有些粗哑。忍不住胡思乱想:是我怀孕的时候,吃了什么不妥的食物?第二天清晨刚一睁开眼睛,就给家里打电话,催促母亲带上孩子去医院做个检查。
工厂放假休息的时候,外出逛街,我总是先冲进童装店,抓起那些漂亮可爱的衣裙鞋靴,爱不释手。冲丈夫嚷着:这件不错,赶紧给女儿买一件寄回去。丈夫总是又气又笑道:你不才寄了没多久吗?
终于年关将至。归心似箭的我们迫不及待、历尽艰辛买了回家的车票。
一回到家里,行李来不及放下,我就去抱躲在母亲背后的女儿,分别仅半年,她却不认识我了。
她好奇地看着我,害羞地躲在母亲身后,母亲笑着拉她到我怀里说:“你不是天天看着照片喊妈妈,你妈妈回来了,快让她抱啊。”她挣扎着跑开了,穿得圆滚滚的身形,跑得有些笨拙。
我强颜欢笑,像是她的跟屁虫一样,她走到哪里,我就锲而不舍地跟到哪里。随时拿出一大堆的礼物和糖果,使出浑身的解数,百般讨好她,哄着她。终于她怯怯地走到我的身旁,我一把抱起她,百感交集,眼泪泫然。
几天的朝夕相处,终于,我们可以带上她回到县城的家里。陪她开心地玩了一整天,晚上临睡前,我们拿出了结婚相册和她小时候的所有照片,逗她。她胖乎乎的小手指笨拙地指着自己,咯咯地憨笑着。翻到母亲和我们的一张合影时,女儿激动地喊:外婆,外婆。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要找外婆。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大哭。我和丈夫两个人,扮她幼时喜欢的种种声音和藏猫猫游戏,她也只是看一眼,笑一笑,又继续放声大哭。
那是除夕之夜,墙上挂钟已快指向零点。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然而,我和丈夫只有孩子的哭声和我们无处倾诉的哀伤……
不得已,向已经睡觉的母亲打电话求助。听到母亲的声音,孩子才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说:要外婆,要回家。母亲在电话里耐心地安慰道:城里就是你的家啊,你要乖乖地听爸爸妈妈的话……
等和女儿的关系恢复到以前的亲昵时,又到了离别的时候。
离别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再一次欢天喜地回到家里,总是要熬过又喜又痛的三四天时间,孩子才会和我们慢慢地熟悉亲近起来。
一天晚上,母亲让我去给小弟店里送饭。女儿也要跟上,我喜出望外,特别珍惜这难得的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给她穿好外套,裹紧帽子和围巾。临出门时,女儿还特意带上她的小手电筒,说是给我们照路用。
冬天的夜里,长长的老巷子又黑又静,没有月亮,只有一两颗星星隐隐闪现着,路边两旁院落里偶尔漏出一丁点昏黄的光线,更增添了小巷的幽深。我一手牵着女儿热乎乎的小手,一手拎着饭菜,高一脚低一脚地慢慢走着。女儿那个玩具小电筒,发出微弱的光圈,象征性地照射着。冷冽的寒风刮过我的脸庞,我的心里却暖暖的。
软糯的声音响起:妈妈,我们玩过家家吧,我当妈妈,你当女儿。我忍俊不禁,笑道:好啊。心里却在想,看你怎么表演。
女儿温柔地说道:天黑了,宝宝,不要哭。
我笑道:我没哭啊。
女儿气恼地说:假装的吗?
我立马噤声。
女儿又说道:宝宝,你要乖乖地,听妈妈的话。莫要哭,莫要闹。妈妈会给你买糖果吃,还给你买好多、好多新衣裳穿……听着孩子模仿着大人的口吻,奶声奶气的话语,落在静谧的街道里,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映在我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的巷道,我半天进入不了角色,暗暗发笑,憋得老脸都麻了。
忽然,女儿的小手电筒熄灭了。女儿拉紧了我的手说道:别怕,别怕,宝宝,有妈妈在。
从她有点颤抖的语气里,我分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恐惧,听到她强装镇定的这句话,我破防了,泪如雨下。我弯下腰,紧紧地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女儿轻轻拍着我的脑袋说道:妈妈,你不要真哭,你一哭,我也要哭呢。
我在女儿的棉袄上蹭干了眼泪,看着黑夜里她亮晶晶的眼眸,笑着说:没有啊,我假装的。我的女儿这么懂事、贴心,妈妈高兴还来不及呢。
女儿开心地跳了起来,嚷道:那我们晚上回去继续玩过家家,好不?说完,就要和我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一个稚嫩的、一个沧桑的声音,共同承载欢欣的承诺,穿透了长而黑的巷道飘荡得很远很远,至今仿佛还回响在我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