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下
2024年01月23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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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小英
冬阳暖照。山脚下的老式砖瓦房大都掩映在竹林或青冈木等杂树丛中,像略显破旧的木船被推在绿浪边缘。小雪后的时节,村里层层叠叠森郁突兀的山并不显苍老衰败,反而更具峻拔坚韧之气。只是黛青或灰蓝的屋顶上不见袅袅炊烟。村里留守的老人很少了,有些人家搬到神溪河边的移民集中点,身体强壮点的老人还在侍弄他们的庄稼,挖地、翻土或者整理田坎,老弱病残的守在移民点的小广场晒太阳。发白的宽带子式的穿村水泥路上静悄悄的,不见往日散步的狗儿猫儿。
寂静的茶树发出油绿的光,竹林绿得胜过夏天。被竹林完全挡住的老屋院落里,继父正在用电风车车黄豆。沿着院边的田坎往柴崖方向走,上一段小坡,就走到倾斜着上升的盘山公路上,再走不到一千米就可以到西乡和洋县交界处的山梁上,这就是被当地人叫着柴崖的地方。盘山公路又宽又干净。公路里侧山坡上的树木多是青冈或桦林木,叶子还没有掉完,枯瘦苍劲的虬枝上半黄半绿的树叶映着碧蓝的天空,像热血沸腾的大幅写意画。公路外侧田地被东倒西歪的灌木荒草淹没。
柴崖顶上那户人家房屋门紧锁着,土木青瓦的房子尚且完好。房子里唯一的老人夏天离世了。春天回去,我还在既是公路又是院子的门前宽阔处倒车,还跟他打了招呼的。没有了人烟,这个标志着西乡洋县交界的豁口处,在冬日朗朗阳光下显得如此冷清。
站在梁上往下看,是两山之间的峡谷,俗称七里长沟,出沟就是洋县黄家营镇。一个骑摩托车的青年从下面上来了。他大概要赶到哪里去干活。对我这个外来者,这样一个站在此处举目四望的人颇感好奇,他一直在看我,欲言又止。他是我站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幸亏有人来,我正感到害怕,这里太荒凉太寂静了。我担心会有野猪或者狼出没,更担心有亡魂在此游荡——他们大都是我熟悉的长辈,以往回家跟母亲都要在这条路上走走,母亲都要跟他们拉家常,他们还会夸赞母亲有个贴心的女儿经常回家看看。现在他们都陆续归于尘土。
仰头向路里面母亲的茶山看,好像母亲还在那里弯腰拔草,还能听见她在讲村里人的稀奇事。来到路外侧母亲的黄豆和红薯地里,好像看到母亲挖出的遍地红润饱满的红薯,还有结满豆角胀鼓鼓的垄垄黄豆。母亲多有力量啊,她挖地,我和儿子抹掉红薯上的泥沙装进竹筐里……我还看见母亲正在拔青菜,她要给我们做菜豆腐……我就这样沿着和母亲一起走过、一起劳动过的地方走着,看着,眼前出现的全是过往清晰温暖的画面……
举目向北面的山窝里望去,那是一片绿竹挡住的地方,母亲已经长眠那里22个月,她和她生活了56年的这片山野已经融为一体。有泪流进嘴里咸而苦……没有人陪伴这些土地了,这些山路和茶田,还有这温暖的冬阳,都没有人来打理和陪伴了。
没有母亲的22个月时间里,我第一次一个人把母亲走过的地方走了一遍。有人说:释怀吧,你这样,母亲会不安的。因为,我也是母亲!“回头往事浑如梦,尘寰一生终归尘”。透过车窗,再一次回望村子,冬阳下,那么荒凉、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