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庆

　　进入花甲之年后，我家那口子的身体开始有些差，到了冬天，她就走出秦岭，到外地躲避山里的寒冷去了。
　　到过年时，她已经有三个多月不在家。她不在，我得在，配合女儿女婿照看上二年级的孙女和上幼儿园大班的孙子。说是照看，也不是经常，只在他们忙不过来时搭一把手。这样，一个人的日子就过得零零散散。她每过几天就从那边打电话过来，问些这边的情况，末了，就叮咛我，千万不要舍不得开空调或开油汀，一定不要把她秋末端进屋里的那些花草冻坏了。
　　我是个疏懒的人，丢三落四，凡事都爱拖拖拉拉，到了万不得已，才草草应付了事。她知道我的种种毛病。年轻时先后有几个晚上竟然忘了锁门，等到第二天早晨去开门时，才发现屋门虚掩了一夜；有时忘了关厕所的灯，一开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忘了关窗，或敞着一条缝，幸亏现在老鼠少了，要不那梁上君子就有太多的空子可钻，会有太多的机会可乘。有一次，老鼠真的从敞开的窗口进了家里，晚上总有窸窸窣窣的声息，第二天到处寻找不见踪迹。后来，终于在床下看见了，它蹲在那里，眼睛又黑又亮，有漂亮胡子。它把十几颗核桃搬到床下的角落里，准备在那里安营扎寨，过长久的日子。我用木板给它留了一条巷道，几经驱赶，才赶出家门。还有一次，有老鼠入屋，活动诡秘，你知道它在屋里，却好多日子不见动静。偶尔一次，发现它贴身在书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长长的尾巴微微抖动。那次，是买了粘鼠板把它粘住的。家里逗留过老鼠，就觉得到处都有鼠尿、鼠粪，觉得被老鼠蹭过，让人恶心。所以，她常常羞辱我说，和我在一起过日子哪有一点安全感。
　　我记性不好，做事恍恍惚惚，也不是故意那样，就是那样的性格。自卑也没办法，永远都改不了。当然，我也试图细心一些，可是，越用心越紧张，越紧张越丢三落四。她总是哀叹我没治了，怎么都没治了。
　　于是，她几乎每次打电话的结尾都是那句话——不要把那些花草冻坏了。
　　她偶尔也说，不要把哪些花干死了，不要把哪些花浇死了。幸亏她养的花里，仙人掌类、多肉类、兰草类的比较多，管理粗放，花的命长，经得起折腾。就这，被我干死、浇死的花已经有很多盆了。
　　我们楼上有一位邻居，爱养花养草，每种花草的习性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人家常常撅着屁股舞弄花草，一弄就是几个小时。我是真的没有养花的天赋，有了这样的邻居，她就有拿来数说我的参照标准。说和我过一辈子太亏了，没心没肺地对待花草，能指望我照顾好谁！
　　自卑不堪，就多用心，冬天太冷，特别是今年冬天，温度特别低，我就每天专门为花草们开几个小时空调或油汀。就怕把那些花草冻坏了。
　　有一棵榕树，我知道它的故乡在南方，喜暖、喜潮湿，不能缺氧；蟹爪兰在小寒时就起了密密的粉色的花蕾，就要对它多加呵护；吊兰喜光，就要离窗口近些……我把喜暖的放在空调的暖风区，把耐寒的放在僻远的角落。模仿北方、南方，热带、温带、寒带。有时，我都有些被自己感动了，花草有灵，也会给我争上一口气的。
　　我的岳丈一家都有洁癖，家里总是一尘不染。这让我家那口子也最怕灰尘和污物。所以，我家从不养宠物，因为宠物要吃喝拉撒，制造秽物。一般的人，除了有人作伴，往往得有其他生命陪着。她就选择了植物，植物多好，不拉、不撒，不像宠物要呼吸制造废气和臭气。有一次，她到熟人家去，熟人家养了一头体型高大的阿拉斯加狗，屋子又窄，她一进门就觉得一屋子有气味的空气，赶紧退出屋子，回来哕了很久。花草多好，不生虱子跳蚤，不污染空气，它的叶、茎、花、果，都让人赏心悦目。
　　有时，我看着她养的那些花，都有些想感谢它们。她不爱出去串门、不去跳广场舞，不打麻将，不爱逛街，是花草给了她太多的陪伴和慰藉，她才没有寂寞。
　　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她又打电话了，末了还是那句，别把那些花冻坏了，等春天暖和了回来，要看到那些花都是好好的。
　　我知道，她叫我把那些花照看好，其实是嘱咐我做一个心细的人，要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想着，我就觉得自己和那些花草都是亲人，心里在说，我们都好好的，要挺过这个特别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