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鸟鸣捡拾的后院

(散文诗)

2024年02月27日 副刊 文章字数:1257 文章浏览数:

梅一梵


  

今夜


  今夜的酒浓了。
  今夜的酒,准备出发。
  今夜的酒,宛若一汪被幼鹿羞怯怯的嘴唇映照的涧溪,侧身流淌在月光女神半透明的腰窝。
  请你轻一点。
  再轻一点。轻一点,我就会听见。酒,汲取陶罐的啧啧声;酒,煨灸陶罐的啪嗒声;酒,悄无声息划动欲望的小木桨,漫过大海睡熟的边境线。
  千里之外。
  我听见。酒,在准备对手;酒,在扣动扳机;酒,在布设弹道。
  羽毛倾泻,丝带萦绕。
  酒,低垂着两手空空的幻象及真理,透过布满荆棘的锁孔,窥探远方的另一只豹子狩猎时的专注。
  今夜的月圆了。今夜的酒,在月亮的杯盏,访问比泪腺还要伶仃的谁的孤岛。
  今夜急需降落。
  今夜,我要用鱼贯而来的手,蒙住万物的眼睛,穿过蹲守在窗下的墙根,穿过流淌在水上的灯盏,穿过速度及时间的哀悼,解开被月光紧锁的牢笼去救你。
  就像我已经收到你的回答。
  

菊花便落在了南山


  饮酒时,合上喉咙的贝叶。
  为的是,让酒的魂魄在古窖的口腔,发芽,分蘖,苏醒。
  酒醒来的时候,并非酒本身醒来。而是,先让一口泉醒来;先让被泉水挑着的大地上缤纷斑斓的风的马鞍醒来;先让大地上挥动游艇,追踪锣鼓,肩扛劳动号子的高粱、小麦、玉米黍,醒来。
  黍是什么?黍比小米稍大,八百年前为酿酒佳品。
  饮酒时,允许划拳、猜骰子、萝卜蹲、打老虎杠,浑身散发着穷人洁白的笑。
  允许以古人为镜,说酒词,填酒令,吟酒曲,帮清风吹拂雾的衣袖,帮月色推开花的小窗。
  允许一个人,沉入夜的杯底,一心一意地哭。
  酒,豪迈,坦荡,儒雅,风流。
  我们举杯,高呼胜利。我们一小嘬,一小嘬,不开口说话,在“品”字上做功夫。
  品酒的时候,酒也在品你。
  我品你的时候,起身,抱拳,双手接过一小盅月亮的杯盏。
  琴声也好,桑麻也罢,咂的一口,菊花便落在了南山。
  


  酒啊!
  是喜宴,是生辰,是节日,也是葬礼。
  酒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
  人间有暗器,有陷阱,有毒液,有人心。
  然而,总有那么一刻。总会有那么一刻,我们只能举杯对饮。说一些永垂不朽的誓言,说一些金光四射的祝福。祝福我们相聚,再见,转身卸下面具的油彩,让雪花纷飞的八音盒目送我们消失在人世的那一头。
  然而。但是。
  唯有这一回,你是认真的。
  唯有这一回,你终究是认真的。
  这一回,在我的教育下,你松开记忆的纸鸢,让它帮助我,落在花椒树下乘凉的后院。
  坟头衰草如茵。
  一树樱桃,头戴白蝴蝶的萼片。
  几枝喜雨,伏在桃花的肩膀,唧唧地笑。
  

被鸟鸣捡拾的后院


  后院,隐居着被月光吟哦的青苔。
  后院,雀跃着一窗粉嫩的杏花。
  杏花红了,杏花白了,水红色的记忆,在叶子低头一笑的宛然中,长出自己的手心和手背。
  被鸟鸣捡拾的后院。
  几天过去了。又几天过去了。
  一兜采桑于陌上的白云,由风的枝丫翩然而来,骑在杏树上。
  几声珠颈斑鸠,回到木格的旧窗棂,委婉地笑。
  从惊蛰笑到春分,从清明笑到谷雨。小满,芒种,狗尾草的牛哞,蓖麻籽的花序。
  豌豆吐丝,蚕儿结果。
  布谷鸟隐秘地相思。农谚的好收成,这山飞往那山,这河游向那河。
  光阴换盏。
  杏儿甜了,落了。落在月光杯盏,落在一窗蓝印花布的灯捻儿,落在一盘石磨的檐下。
  被鸟鸣捡拾的后院,没有人吹着口哨跟上来。
  只有雨水并蒂着雨水,只有小路站在小路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