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后窗外少了很多树

2024年03月05日 副刊 文章字数:1858 文章浏览数:

张大丽


  这个冬天有些长,八九了冻河没开,燕子也没来,山尖上雪还没有化完。父亲说山里冬长,清明断雪,谷雨断霜,雨水惊蛰下雪这也正常。旧时都是正月过了才开始种洋芋,清明过了才能种包谷。母亲说现在有了地膜和大棚什么都早早种下,又早早都收了,所以瓜果蔬菜就不好吃。父亲说,这话可不敢说,才吃了多少年的饱饭,就埋怨这样那样不好吃了。我知道父亲再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惜福的人才有福,保墒的地才能长庄稼。
  太阳不怎么暖和,可能是大部分的热劲儿都用来晒雪化雪了。有了雪水的滋润梅花苞粒比前些日子饱满嫣红了不少,四五朵里就有一朵盛开的,粉嘟嘟的朵儿都含着鹅黄色的花蕊,优雅地簇在虬曲的枝子上,是古时美人绾万千青丝的梅花簪子。梅树下坐得久了,还是觉得有些困乏。前面一个老奶奶打电话问和父母在外面旅游的小孙女晚上睡哪里的,孙女张口就答:睡床上啊。不由得又笑了起来。人一直做小孩子多好啊,睡觉有床就是了,和别的没关系。薄薄的睡意笼过来,偏偏那风有一阵没一阵地拂在脸上,虽不大,却凉冰冰的总叫人不安稳。
  这时候就有点恼那些风了,它没有吹落梅瓣儿跌在我身上,却只把那些冰雪的寒意刮过来,带走我身上不多的暖意和睡意。恼得抬手要把它们拂开,却像拨水一样只能荡开一圈圈波纹。水虽然推不开但是还可以舀起来,圈起来,泼出去,甚至还能冻成冰、塑出型,而对风却无能为力。想起一个叫扶风的县名了,不知是什么朝代的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给那个地方取了这么个名字。不是抚风、拂风而是扶着风!不知道是不是那人也如我一样走得困了、乏了,偏风又太冷太硬,就想它是根可以拄着走的拐杖,或是睡着了被冷风一搅就懵懵里凭空抓一把风就站了起来,仿佛那风就有了骨质,是可以支撑着一个身体的扶手。虽然他给了那地方一个特别的地名,可是天下的风毕竟还是扶不住推不开,是任它吹乱头发揭起衣角由它轻薄却奈何不了的懊恼。
  也许扶风就是帮风一把,让好风、暖风、正风、顺风、刚健的风不要委在低处,不要歪风邪气。
  就像很多时候我会恼时间一样,总觉得它在算计我,让我少时那般急切地盼着长大,急切地要离开父母的怀抱,急切地要让属于自己的幼芽长大,日盼夜盼从那么小小的胚芽着胎开始,当她小鹰一般终于向天空试飞,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白发,才发现父母已经步履蹒跚,来日无多。和时间比着跑了半生才恍然觉着上了时间的当,慢一些多好啊。可时间就如风一样,它只按自己的意志走着跑着飞着,造一万间屋子,造十万米的堤坝也装不住它。
  似乎越是着急越是上当。不过算计、谋害者也同样的损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诗人说每一粒沙子都是一滴渴死的水。我知道我的每一根白发、每一道皱纹、每一页撕去的日历纸,都是老死的时间的尸骸。人这时就要羡慕树木了,树木不着急,所以上时间的当要小一些,所以比人要看见的日出多许多。可世间自有更厉害的算计者。朋友说最怕世间二字,它们不比时间让人无路可逃的逼迫轻多少。比如我后窗林子里的那些树木,有耳树、橡子树、荆条、油松、七里香,自从搬来就是我每天早上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去年冬天就被砍掉了一些,过年的那些天又时不时听见锯子的声音,早上发现有几棵剥掉皮的不知道是椿树还是怀香树,已经剥掉皮几天了,倒在那里。内皮已经有风干氧化的红色了,绝望的动物浑浊的眼白一样。可能是要用来建房或者做家具吧,庄子说做散木可长寿,可是那也得看运气,比如这砍倒的还有棕树,还有枣皮树,还有苦楝树,还有七里香,它们不过是无一是处的杂木,或者是因为碍事吧。
  旁边的山茱萸花也开花了。这个花比梅花开得还早些,腊月里就有花苞子耐不住,把触角似的花舌探出来,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光,没有温暖的阳光,只有风和雪,它们竟也能开出金色的阳光一般温暖的花。仿佛它们把风雪,把苦寒过滤出去,从稀薄的日光里提纯出里面的明亮和暖意。像有些人总是快乐的,不是他生来就快乐,不是命运特别的眷顾,虽然他们一样推不开风、推不开时间,而是他总能过滤掉苦难和厄运带来的阴霾情绪。还是父亲说的那句:惜福的人,才是有福的人吧。
  中午过去和母亲说了那些树,母亲说砍了也好,林子太密看着阴郁,老臭椿树会招屁斑虫。就是那种身体春夏是绿色,秋后有些黄绿,背上有鲜红的斑点,触碰到就会发出一种臭气的飞虫。确实,秋天的时候阳台会飞来一些。砍了,过一季就会长出其它树,枣皮树桩子过了春天就会发新的,一两年就又是树林子了。我知道母亲的意思是说树砍了无需怜惜,一物尽了一物生,这本就是自然之态。时间带来的,时间亦要带走,带走的亦可以带来。只是今春少去很多树的后窗,雨都一定会寂寞不少,更别说那些鸟儿和松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