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味道

2024年04月02日 副刊 文章字数:1938 文章浏览数:

阿呆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吉林上学期间,在一个朝鲜族大娘的小吃店里吃过一道菜,叫地三鲜,后来才知道它是一道东北传统名菜。之所以叫地三鲜,是因为它的制作材料是地里时令新鲜的食材:茄子、土豆和青椒。
  奇怪的是,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每每春天,我经常会莫名地想起这道菜名,我觉得它更适合命名春天里在我的家乡经由母亲的手为我们端上桌的三种野菜。这野菜相比于茄子、土豆和青椒,它们更显得野气十足,味道更鲜美。它们分别是荠荠菜、鱼腥草和香椿。
  汪曾祺先生曾说,北京的荠菜要么是园子里种的,颜色浅,无香味,要么有老太太挑了野生的来卖,又过于细瘦,如一团乱发,吃起来还扎嘴,总不如南方野生的有味。我不知道我们这秦岭南坡是不是属于汪老先生所说的南方。大概不是,他所谓的南方可能是指故乡江苏高邮。但是,我觉得我们这里的荠荠菜,也是别具一番滋味,不然为什么一到初春,有那么多人都在田野间寻找呢?那寻菜的人群中,肯定有我的母亲。
  一进三月,蛰伏一冬的植物们都好像迫不及待要来充当春天的使者,向人们报告春天的消息,田地里的野菜似乎更有一股冲劲儿,一场雨后,便齐刷刷冒出了头。这个时候,母亲一有空闲便提上篮子,行走在田间地头挖荠菜。她把这活儿当成是一种使命和必须,因为,她知道我们爱吃荠菜饺子或包子。孩子爱吃的,都是母亲爱做的,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因为我们喜欢吃,所以母亲不管多忙,总会忙里偷闲要为我们储存一冰箱的春天,让我们随时可以尝到那口鲜味儿。
  母亲挖回荠荠菜,首先一顿荠荠菜饺子,那是必须的。然后将剩下的荠荠菜清洗干净,略微焯水,晾凉,捏成菜团,用密封袋封好,放进冰箱冷冻室。然后,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随时都可以吃到美味的荠荠菜。
  周末回家,正是寻荠荠菜的时节,和母亲顺着高架桥下的油菜田挖荠荠菜。母亲前边走,我紧随其后。这种场景似乎在哪里出现过?梦里?还是小时候?
  桥上动车飞驰而过,去往远方的世界,我只想就这样跟在母亲的身后,做个小小孩。母亲边寻荠菜边感叹:一辈子真不经过呀,不知不觉已经七十岁了。我说:七十岁又不老。母亲说:还不老?离九十岁也才有二十年啊,现在这么好的日子,活一百岁都不嫌长。我默默注视着专注挖荠菜的母亲,竟一时无语以对。我常常被眼前这样一个平凡妇人的乐观感染。很多时候,我觉得母亲是支撑在我身后的一座伟岸的山。
  挖鱼腥草在清明前后最为适宜,田埂上,坡地里,那暗红的嫩芽,一丛丛,一簇簇。在很久以前,我是不吃鱼腥草的,我只知道四川人爱吃,称它为折耳根。但是母亲说鱼腥草吃了好,对身体有益。因为觉得吃了它对我们有好处,在荠荠菜罢茬以后,母亲又把所有的空闲时间用在了找鱼腥草上。周末回家,一进门我就问父亲:爸,我妈呢?回答肯定是:找鱼腥草去了。
  母亲从田坝里挖回来的鱼腥草,奶奶一根一根摘干净,她们分工自然,各司其职,各得其乐。周末的餐桌上,肯定有一盘凉拌鱼腥草。洗好的鱼腥草放上姜丝蒜瓣红辣椒,再用烧得冒烟的热油一泼,随着“滋啦”一声,香味便弥漫满屋。
  周天离家时,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里,肯定有一袋鱼腥草。于是,接下来的一周,为了不把带回来的鱼腥草放坏而辜负了母亲的心意,我总是会好好做饭好好吃饭。稍微长得老一点的鱼腥草,母亲还要晒干,到了夏天让我们当凉茶喝。母亲把我从一个不吃鱼腥草的人,变成了每每春天,吃不上鱼腥草就不算过了春天而心存缺憾,或者,不好好吃鱼腥草而会心生歉疚的人。
  春天里,鱼腥草和香椿几乎是同步的,香椿是我的最爱。特别是配上母亲亲手蒸的凉皮,浇上母亲用自己种的辣椒做的油泼辣子。很久以前,在我老家的房前屋后或山脚下,有很多香椿树,记得好像转个身的功夫就可以掰一大把,现在却很少见,想要吃香椿,得跑很远去找。椿芽长得极快,过了这段时间,基本就只能叫椿树了。爷爷去世是在五月,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爷爷想吃椿芽,母亲就扛着顶上绑着镰刀的竹杆跑了好几个村子,才给爷爷找到一点椿芽尖。
  去年春天,四十年没见的邻居发小回到了故乡,有一天,突然“啪”的一声,从围墙那边飞过来一包东西落在我们家院子里,然后就听见她们在那边哈哈大笑,原来是她们去山里掰回好多香椿芽,分给了我们一袋,就用这样的方式飞了过来。时至今日,我常常因为想起这个画面而忍俊不禁,觉得有趣而温暖,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记得丁老师有一首诗里说:在春天的暖阳下,我附身山野,鱼腥草的叶子,像紫色的翡翠,荠荠菜的叶子,像美女的头饰,还有香椿芽,像彩色的水钻,我只是在寻找小时候的记忆,一个乡下孩子,拜访一些老亲戚。
  春天是一种心绪,是一川雨,是一片云,是一袖风,是我路过你的身旁。故乡的春天,是一种味道和记忆,和母亲有关的,和故人有关的,和时间有关的。春天里家乡的“地三鲜”是大地于我们的馈赠,是故人于我们的情意和母亲于我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