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双

　　我刚下楼，就被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吸引。风中的花香味极清幽，似有若无的，然又暗藏着清甜，叫人闻之心旷神怡。是香樟开花了吧？一抬头，果真看见院墙边的香樟树缀着细细密密的一树花。
　　记忆中，也是这般风清日朗的好天气，我家小楼旁的香樟树铺满一树的花，香得整个小院都迷醉起来。香樟树是我爸和我二叔儿时种下的，长在那里一二十年了，比碗口还要粗。它郁郁葱葱，将一树的浓荫直撑到我家小楼的房顶上。我架不住那花香的诱惑，想摘下一些把玩。香樟树实在是太高，任我怎样努力也触摸不到它的枝叶。好在小楼是有两层的，它的房顶上就有一片香樟遮蔽出的浓荫。我爬上楼，在浓荫里摘那些新生的香樟叶和细密的香樟花，并十分认真地将它们放在竹匾中晒。晒干后，我又细心地将它们放在一只陶罐里珍藏。某天，我拿了这样的花叶泡茶喝，被我妈发现。她一声喝令，就倒掉了我所有的“茶叶”。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尝过香樟的滋味。
　　长大后，我去过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见到香樟。每次和它们相遇，我总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快乐。因为有它们在那里，再陌生的环境，也瞬间有了亲切感。
　　有一年去江西婺源旅行，旅游车一进上饶市就仿佛进了一个香樟的国度。马路两旁的行道树是香樟，人家院落里的景观树是香樟，村口守望的千年古树还是香樟。不禁心生好奇，为什么每个地方都是香樟树呢？后来听导游解说才知道。江西人尤其喜欢香樟，上饶市还将香樟定为市树。过去江西人家，凡是生女儿都要在院子里种上一棵香樟树。女儿长，树也长。等到女儿满十八岁了，要出嫁了，做父亲的就会砍掉那棵香樟树，将它做成樟木箱，送给女儿做嫁妆。这是乡俗，也是尘世间的暖，香樟被赋予这样的使命，我觉得很美好。
　　等到达婺源县内，才觉香樟树掩映着另一派风光。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旁长着香樟树，蜿蜒曲折的小河前立着香樟树。只要你愿意，沿着一片房屋，或者顺着一条河流追寻过去，就一定能轻易找到一棵百年的香樟树。树高且大，枝叶浓密，带给人满满的惊叹。当地人用香樟木做成梳子、镜子、扇子、枕头，也用它雕刻各种工艺品。甚至，连加工也不要的，直接将香樟木锯成一截儿一截儿的小木块，放在那里出售。沿着田园小路一并走过去，每个摊位都是这样的樟木制品，看得人满心满眼都是香。
　　去年四月，路过浙江金华市。天已全黑了，整座城被朦胧的夜色和霓虹的灯光笼罩着。本是一身疲倦的，可一下车，就叫一阵清幽、淳厚的香给吸引住。我们走到巷口，香就跟到巷口。我们走到酒店，香就从窗户里钻进房间。我好奇，问当地人：“这是什么花的香呀？”那人答：“香樟啊，我们金华市的市树！”不禁莞尔。
　　第二天清晨，下楼后才真正领略小城的风采。沿着马路旁的人行道走去，一路全是参天的香樟树。树已换上新叶，开着细碎的小花，它们在晨风中招摇，摇得一树窸窣，摇得满地落英。踏着花香一路走过去，不成想穿进一条古街。古街中店铺林立，家家门口都种藤蔓和水生类植物，诸如蔷薇、铜钱草，显得极古朴。古街中每走一段路总能遇上一排木制桌椅，专供游人歇息。桌椅是设在香樟树下的，树高高壮壮，缀满繁花，洒下一地的绿荫。人坐在木椅上，阳光星星点点从树叶缝隙照过来，落在身上或脸上，清甜的香就一直调皮地往你鼻子里钻，那般光景，整个人都是有些醉醉的。有女子穿着古装，在香樟树下唱越剧。她声音空灵，动作袅娜，以一片香樟树做背景，将光阴都变得慢了下来。
　　现在，我的小城也遍植香樟树。这个季节，花开了。沿着一排的香樟树走，任思绪飘到以前，又回到现在。记忆的碎片那样轻，那样浅，却足以让整颗心都变得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