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

　　一阵雨，就像风一样，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院子里却积下了水，好多、好多水。
　　有很多事情，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其实意义深远，远远大于你当初所能想象到的。
　　这次我坐了G686次火车回北京，上午9点15开，下午3点46分到，只有六个半小时，而我从前坐过近30个小时的慢车，后来提速了一点，但是也有27个小时。现在真是快啊，真是好！可是我不知怎么地，竟又怀念以前的慢火车了。特别是早些年，因没有买到卧铺票坐硬座时，往往凑几个人打牌，前后座也过来观望，头天中午上了车，到晚上已经很熟络了，互相闲聊起来，聊到熄灯前，然后坐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接着聊，突然就有人说：“到站了！”拎了自己的行李就下车了。一路上陆续有人下去，临别时就像亲人似的依依惜别，希望下次再见，但其实从未再遇到，那时也没有手机，只会留下一点温暖而美好的记忆片段。
　　而组成人一生的，难道不就是许多的片段吗？这些匆匆过客充实了人们的生命和记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来过一遭，不都是匆匆过客吗？我的很多生动记忆和回忆都来自匆匆过客的陌生人，虽然都只是相伴了火车上偶然相遇的这一程路。但这些过往的的确确丰富和充实了我的生命。
　　还记得从前有很多次，我都在这列长途火车上给人画肖像，给这个人画一幅，给那个人来一张，都签上名送给他们。最离谱的是遇到过一个暴脾气列车长，我在给他画肖像时，每有人经过，就会干扰一下我的视线，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当又一个矮个子小伙又经过时，他突然站起身飞起一脚将那个人踹翻在地，命令他到另一边的车厢去上厕所，画完像却对我说：“下次坐这趟火车直接找我，不用买票了！”我当然不可能去找他。
　　有时我坐火车并不画画，而是写日记，一路趴在那儿写。那时我坐的卧铺，上铺一个人很好奇，第二天早上问我：“你是不是作家？你在写小说吗？”我哈哈大笑着回答：“我可不是作家，我只是在写日记。”他很感慨道：“哎呀，这个年头，能坚持写日记的人已经不多了呀！”
　　还有一次坐硬座时被邀请打牌，我说我不会打牌，几个人都说没关系，都是瞎打，打吧！我就跟他们打，过了一会有个人在背后说：“原来你真的不会打啊？”我尴尬地说：“真的不会打，我开始就说了我不会打呀。”那人说：“我以为你是谦虚呢”。我就顺坡下驴让位给背后这个观望很久并屡屡替我出招的人。
　　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半途上了些农民工，夜里在过道里睡着了。第二天清晨我被嘈杂声惊醒，才知道出事了。一个民工的7千多块钱被小偷偷走了。他们平日里包吃包住，过年回家前才领到这一年所有的工资。身边的工友们都替他惋惜，为此事愤愤不平，唯独他没有任何反应，只呆呆坐着，不哭不笑，面无表情。那一刻，我才深深体会到，最苦的，反而是说不出话来的那一个，因为他的悲伤已经大得使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记得这个事，常常想起这个人。回去后他怎么面对老婆孩子期待的眼神，怎么度过那个新年的？他会不会受此打击一蹶不振不再出去了呢？还是更加发奋、更努力在外打工了呢？我真希望有人告诉我他的下落。
　　有一次是不能不提的，母亲去世我赶往老家，当时的我在火车上一直捂在被窝里哭，心想：从此我没有妈妈了！我对铺都看在眼里。等到第二天早上看我起来了，这个好心的小伙子就开始主动找我说话，并且劝慰我，还娓娓道来讲述了他的故事，他的父亲也去世了，还有他老婆的妈妈也去世了，他说这是自然规律，没有办法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老的，让我想开点。
　　我还遇到过一个大学生，我们一路聊得特别好，他还说想认我做干妈，说到我老年时了照顾我，他觉得我为了艺术独自一人挺辛苦，应该有人照顾，这让我很温暖，很感动。后来他结了婚，生了孩子，还问过我给孩子起名字的事。
　　最开心的是有一次遇见了也是从北京西上车的同一卧铺车厢的两个人，一个大学刚毕业，一个是北京某大学里的老师，我们三个人聊得特别嗨，一直聊到灯都熄了还意犹未尽，第二天接着聊，可惜他们中途先后下了车，留下我这个自始发点一直坐到终点的人余温尚存地继续挨着剩下的时光。好在有了手机，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而且一直都有联络。
　　想想过往的事情，那么多善意的人，在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折射出了人性的光辉，不管他们平时是怎样的人，但是在那一段路程里，大家都友善面对，敞开心扉，不分性别，不论年龄。过后想想，和一个不知名字、不明身份的人敞开心扉地大聊一通，还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正因为相互不知底细，所以也不会有未来的伤害，大家都不会打探名字，也不留联系方式，一别两宽，各自轻松。
　　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我在小院子里又看到那只流浪的老猫。它一看到我两眼就发出期盼的光芒。我还真佩服它，这只流浪老母猫又度过了一个严寒的冬天，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熬过来的，在何处栖息。我知道的就是它已经十几岁了，很老了。这些年来，我经常发现它在怀孕，在艰难地生存下去。它还活着就是胜利！我没有辜负它的期待，立马出门，特意跑了一趟超市，为它买来食物。
　　一晃回北京三天了，收拾完卫生，我忽然问自己，从老家到北漂多年寓居的家之间，来来回回奔走了许多年，到底哪个家才是自己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