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椹熟了

2024年05月28日 副刊 文章字数:1741 文章浏览数:

梅一梵


  五月初,是桑椹成熟的季节。只要去野外走走,随处可见田间地头或是庄户人家的房前屋后,尤其是麦地与麦地之间的土坎上,总是镶嵌着一棵棵茂盛的桑树。当你靠近桑树时,会发现叶子丛中,藏着一簇簇滴溜溜的小果子,这种小果子就是桑椹。
  桑树属于木本植物,果子由密密匝匝的许多小颗粒凝结而成,一颗完全成熟的果子有手指肚大小。桑椹刚刚结果时碧绿,半成熟时微红,等到完全成熟时,绛紫色的果实丰润饱满,晶莹剔透,惹人垂涎欲滴。倘若摘一颗胖嘟嘟的果实放进嘴里,就会有一股甜津津的蜜汁,沿着舌尖沁入心脾。那是童年的味道,像我的乳名一样淳朴自然。
  《诗经》里对桑椹有如此描写:“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诗句的寓意是说,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享受着甜蜜的爱情。但是女子告诫别人,不要过分迷恋对方,当鸠把桑椹吃完了,什么都结束了。换一种方法就是说,男子沉溺在爱情里还可以脱身,女子沉溺在爱情里就无法摆脱了。尽管已经过了谈论情感的年纪,但是细细读来,清幽委婉的句子,直教人低徊怅然。
  关于文人们对桑椹的描写,我认为欧阳修的“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比较契合我的心意。在我看来,自然界中的植物和乡愁密不可分,无论我们身处何地,见到和故乡同样的花草树木,都会倍感亲切。比如五月里酸甜可口,唇齿生津的桑椹。
  童年时期,我们视桑椹为上等美味。每一次爬到树上吃完之后,嘴上脸上衣服上,甚至满身都是绛紫色的蜜汁。有的孩子从树上摔下来扯破了衣裳,有的把脚崴了,一瘸一拐地回家,还有的甚至磕掉了牙齿,摔出了鼻血,挂花了脸。尽管回到家里,免不了父母的责怪与抱怨,但大家对上树吃桑椹的事情依然兴奋,且屡教不改。
  在那个物资贫乏,生活清贫的年代,几乎每个人都有摘桑椹的经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就有这样的描写:“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 可见大多数平凡人家的孩子,童年的经历大抵相近。
  记得一次午饭后,我们几个小孩子爬到屋后的桑树上吃桑椹。忽然听见觅食的老母鸡“咕咕”的叫声和往日不同。仔细观察,发现母鸡躲在冬青树下,把小鸡仔全部罩在身体下面。一只鹰在天空盘旋,忽而佯装飞远,忽而疾速俯冲。接下来我们看见,母鸡把身体上的羽毛涨得大大的,满满的,让小鸡仔钻进去,然后用翅膀紧紧拢住。不见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胆大的鸡仔就把小脑袋伸出来,好奇地向四周张望。这时候我们都停止了吃桑椹,屏住呼吸,相互对视,一起盯住飞鹰,预测它下一秒的动向。看看被它叼走的到底是一条蛇,一只野兔,或者其他小动物。
  如此这般的有趣的事情,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呢。
  比如,有一次放学的路上,我在渠沟里,看见蛇是如何吞噬青蛙的。比如,当我们偷摘了王婆婆树上的果子,裹着小脚的她,是如何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边跑边指责我们。又比如,我们是如何翻过屋子中间的隔墙,趁着太婆婆午睡,把她用竹篮子吊在空中的用麻纸包裹成四四方方的点心封子,从边角处掏个小洞偷出来。
  现在想想,生活在乡下的孩子还是蛮有福气的,最起码我们不会像鲁迅先生那样感叹: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它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山林里的野桑椹成熟之后,也是绛紫色的,在我们家乡,人们管它叫马桑果。马桑果和桑椹一样,丰盈饱满,甘甜多汁。但是马桑果有毒,果实的样子和桑椹也有不同。桑椹是一簇簇的小果子,马桑果是沿着枝条,从下往上,分布成串。我们时常不听家人的话,放牛的时候,总会用手轻轻握果子多的枝条,捋一把,就放进了嘴里。我还亲眼看见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中了野桑椹的毒,被他爸爸抱着往医院跑。边跑那个孩子边吐血,如今想想,事实上那个孩子吐的应该是野桑椹汁,大人为了吓唬我们,就说看看吐血了吧,看看肠子断了吧。
  古往今来,乡愁就是永远的话题。
  只要我们的记忆深处,泛起一丁点儿小小的触动,就足以扯疼柔软的心扉。一些隐痛会自己沿着羊肠小道,沿着山路弯弯,淌过烟村槐花香,淌过风一吹就漾起层层波澜的麦子地。麦子一熟,桑椹也就熟了,这些都是五月的乡村应有尽有的繁华。接下来就是:六月蜜桃溜溜圆,七月葡萄一串串,八月核桃压枝低,九月十月莲藕鲜。每个月份,都生长着我们为之动容的念想。
  只怕这一念,风吹麦香,桑椹又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