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麦子香

2024年05月28日 副刊 文章字数:1511 文章浏览数:

楚文涛


  枇杷黄了,桃子红了,五月的乡村,跌落在麦香里。
  微醺的风在麦梢上打着旋儿,金黄的麦田,掀起一层层麦浪,静静地伫立在麦田边,阳光发硬,可以听一些美妙的天籁之音——布谷鸟扑棱阳光的声音,那种滑过麦穗、麦叶、麦秆的愉悦声音,还有那种麦穗与麦穗亢奋并相互摩擦的声音……
  这段日子,村落里的老汉,在吃锅旱烟的歇息当口,总爱背着双手,在自家麦地的垄沟田坎转悠。温和的目光,抚摸着每一颗麦子,脸上挂满喜悦之情。麦粒胀裂了麦壳的声音,“啪”地一下,吹破了空气……他只是想看一看麦田的景象,嗅一嗅那醉人的麦香,心里就格外踏实。偶尔,还会掐下一穗来,用粗糙的大手,搓一搓,吹去麦壳儿,数着麦粒。计算一下,一株麦穗上有多少颗麦粒,然后心满意足地拈几粒,嚼一嚼。
  镰刀已经磨得雪亮,连枷已经修得崭新。开镰了。男的女的,大人小孩,手提镰刀,肩扛尖担,奔向田垄。在这无边的金黄里,一个个小黑点在蠕动,在疾舞。炙热的太阳烘烤着,麦芒扎在胳膊和腿上,火辣辣地痛,但丝毫不影响父老乡亲割麦的激情。
  俯下身子,扬臂舞镰。镰刀所指,“咔嚓”一声,麦秆应声倒地。家庭成员们,每人一畦,排成“一”字形往前刈割,谁也不想落在后头。等直起腰时,一垄麦子已经割完,汗水已湿透衣衫。把麦子捆成捆,庄稼汉们力大如牛,用尖担挑起两捆麦子,健步如飞,一趟又一趟,把麦捆子码堆在自家的檐坎或院坝空地之上。
  连枷打麦子,是最辛苦的活路。麦子铺在晒场上,整整齐齐,一排又一排,一场又一场。太阳热辣辣地晒着,麦秆反射着点点金光。正是晌午,估摸麦子晒得差不多了,庄户人家的四邻便吆喝:“开打、打麦喽……”一家的连枷响,就是全村总动员的信号。男女老少,头戴草帽,脖项间搭一条汗巾,齐刷刷地,对站在麦场上。双手挥舞,连枷落地,“噼噼啪啪”。上屋的连枷响起来,下屋的连枷响起来,全村湾坳的连枷节奏琅琅,震得山鸣谷应,敲打着五月,也敲打着丰收和喜悦。
  打完麦,挑麦秸。趁有风,赶紧扬场。为防止新麦颗粒返潮、霉变,还要趁着天晴,挨茬轮换着将新麦的籽粒,进行晾晒。待新麦拾掇干净,装进口袋,才是颗粒归仓。这样的麦收季,边割、边打、边晒,至少要累半月天气。但这些天,看着四邻乡亲,人人脸上露着喜悦。
  乡村五月里,婆婶妇娘们,也是忙得屁股不挨板凳。
  晒场、打连枷、拔秧苗、糊田坎、做吃食……为了不耽误抢种抢收,一般是饭点时辰,将做好的饭食,送到田埂地头。新麦的籽粒,一粒一粒喂进石磨的磨眼,“吱吱嘎嘎”声中,白花花的麦粉,和着农家精打细算的日子,便从石磨的四周,哗哗地溢出。磨麦粉、摊馍馍、炕锅盔,再熬上一大锅绿豆汤,这就是灶台边的巧妇们,在五月农忙之时,妥帖打理的饭食。
  白花花的麦粉里,还透着浓浓的邻里之情。记得昔年,青黄不接的二三月,村里的东家,来了客人。借西家几碗面,那是常有的事。现在新麦收割了,赶紧磨出白面,第一碗就要偿还别人。借的是一平碗,还的时候总要使劲挖一下,白面高出碗沿沿一大截,像山尖一样才行。有的当初借了人家一袋麦种,现在要还上人家两袋。被借的人嘴里说着,不用急着还,谁还没有个三慌四急的时候,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要借你家的东西呢。借的人玩笑般地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说笑中,麦香飘荡,邻里之情更香。
  收完麦子,插上水稻,栽下洋芋,才算完成了收割和栽插交替的重任,方能稍稍地喘一口气。如今,乡村的五月,联合收割机,完全取代了人力。麦秸就地粉碎,麦秸垛无处可寻。那隆隆的机器声,将农业产业化时代的进程,不断推至穷乡僻壤的纵深之处。
  五月乡村,曾经那些在我年少印象里,被烙标记的片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收麦子啦。这时候的我,只想成为一穗麦子,弯腰屈背。因为每一棵麦穗,都是脚下这方土地的深邃与厚重的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