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雕琢的写作
——读方英文微型小说集《赢家》
2024年06月18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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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瑞
《赢家》收入60篇作品,篇幅精短,轻松幽默。虽冠以“微型小说”,但由于文字的灵动、描写的传神、意境的优美、语言的凝练,又无异于欣赏一篇篇精美雅致的小品文。
汪曾祺说过,文学的第一要务是语言。方英文的语言有着鲜明的方氏风格,这是一个作家成熟的重要标志。他写完文章一般都要“凉”几天,然后开始修改,是像“修改原子弹使用说明书”那样认真,末了还要默读一遍,调整长短句,增删标点符号,目的是让行文流动有音乐感。所以凡出自他手下的文字,一般都是语法规范、词语精美、畅达雅致,读起来玉石叮当。
但是,决定方英文艺术特色最根本的,还不是他的语言功夫,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性灵”天赋。正像贾平凹所说的,一种习性磨炼久了,比如性灵,先天的天赋再加上后天的滋育,对方英文这个个体来说,性灵的“神”就上了身。
如今,方英文是陕西少有的“性灵型”作家,已是不少人的共识。2018年9月,西安一家标有“终南性灵社”的文学团体出现,其主旨是倡导散文的性灵写作,酌定了十六字的践行宗旨:“有我写作,直抒胸臆,不事雕琢,神韵灵趣”。谈到性灵作家,他们认为方英文无疑是秦中翘楚。
“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是性灵学说的纲领。“性”者人之性,“灵”者人之才。性者人人皆有,灵者却个个存异。《赢家》中60个小故事,折射出大千世界不同的频谱;60条细微的肌理,牵扯着芸芸众生不同的神经;而方氏神秘的“指法”,正因为其才情的“独抒”,常常能摸准并按下人性及社会麻痛的穴点。这期间,其“才”之“灵”,“性”之“独”,决定了方英文的角度和笔法,有特色鲜明的“方氏”标识,即幽默、讥诮、哲思、妙悟、真情、灵动、通透、达观。《赢家》的整部作品,处处都有“有我写作”的影子,而“直抒胸臆”的例子,书中比比皆是。
谈到创作中的“真”,《猪狗》中的一个细节令人心酸。作家是多爱自己辛苦养大的猪啊,但只有卖了猪才能贴补生活。然而当他解下系在猪腰上的绳子时,“当下流泪了”,因为他发现猪的脊背已被绳子勒下一道槽,“足有一指深”。而他的猪憋着不屙,过完秤刚下来,才放松地屙下一大摊,这是“回报”主人辛苦饲养它的恩情啊。所以作家说:“‘猪狗不如’是句骂人话,但我从不把这句话送给我讨厌的人——我才不想抬举他呢。”
《道德经》“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后,明人李贽主张文学要写“童心”,认为天下之至文,莫不是“童心”之体现。方英文的作品,常有这种婴儿般的感知和表述。其中集中写童趣的是《童子打电话》:山里两个小朋友,各守两根电杆下,手捏石子敲击电杆“打电话”。完了以后跑到一块儿合成对话,居然无一字差错:“毛、主、席、好!”“小、朋、友、好。”“您、吃、了、没?”“刚、吃、了。”“吃、的、啥?”“麻、花。”这篇不足千字的小文,读后令人百感交集,沉思良久而过目难忘。
方英文的文字生动鲜活接地气,别人学也学不来,他人抢也抢不走。如此的“不事雕琢”“神韵灵趣”就成了性灵作家另一鲜明特色。农妇喂猪时对猪嘟囔不休:“你嘴巴还这么挑剔!给你加了两捧麦麸你还嫌少!你都三个月了还不吃草!你又不是吃商品粮的......”结尾作者问农妇:猪死时是不是喊“救命哪……救命哪”?农妇回答:“不!它是说——我才不告诉你呢,我一说,你要说我骂乡长哩!”一句回答令人喷饭!至于《咥馍谣》中的谣歌,各人自行揣摩,内涵丰富深刻难以限制。许多评论家说方氏小说如何好,笔者觉得应该再加一好:读方英文的小说能够长寿!因为不期而遇的各种包袱时时“王炸”,故人乐而得寿矣。
写小说,故事尽可虚构,细节必须真实,小说的实力,体现在作家掌握的细节上。比如《牙签肉》,读过的人一辈子也忘不了。还有《钟声与大海》中的“砸鱼”,这样的细节已不单单是生活的体验,更是知识的积累了。
“性灵说”最初的诉求是针对古代的诗歌,随后扩大至散文。如今方英文的文学创作,成功地将疆域拓展到了小说界,能得而读之者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