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沟是藏着金子的
2024年06月18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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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敏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儿,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说熟悉,是因为在《风过余家沟》里不止一次见过她的身影;说陌生,却是因为我从未会过面。
《风过余家沟》是白忠德先生创作的一部乡土散文集,我仔细地读过,还为此写了评论,刊发在《喜剧世界》。这本集子从秦岭浓雾深处款款走来,不施粉黛,浑身自带一种难以诉说的天然美,让人忍不住去遐想,去触摸乡村的温情脉搏。这里有普通人,也有“赵先生”这样的能耐人;有神灵崇拜,也有舞狮子、唱秧歌的民俗风情;四季有各种花草,也有苞谷、洋芋、红苕、菜豆腐、浆水菜、油榨碾子……
从阅读《风过余家沟》到走进余家沟,中间隔了五年。正值深冬,即便这里处于地理意义上的“南方”,空气中还是透着刺骨的寒意。刚出佛坪高铁站,冷风扑面而来,打得人一个激灵,禁不住哆嗦起来,跺跺脚,钻进接我们的车子,往余家沟驶去。
路两边都是山,种着形形色色的树,隐隐能看到几栋房子,坡度有时缓,有时急,走得人心里没底,我不敢回头。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秦岭的千沟万壑在这一刻变得具象化,山像雄鹰张开翅膀,一把搂住了余家沟。这儿只有十三户人家,房屋也不相接,有时隔百丈才能看到一户。正如《风过余家沟》中所写,“风吹过的村庄,草木旺盛,野兽欢势,人却是越来越少……风把余家沟刮老了,把人吹没了”。
安顿好行囊,我们开始对着房屋、树木、猪狗、老物件、乡村习俗拍摄,记录这个古老而偏僻的村庄的过往与当下,挽留这个行将消失的村庄背影。
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大叔大婶为我们精心准备腊八粥,里边有大米、红豆、绿豆、土豆、猪肉、红枣、红薯和干面条八种食材。大婶起锅烧油,将猪肉先煸炒一阵,添一锅水,水烧开,再将其余七种食材依次倒入锅中,中火慢熬,一直等到粥熬成浓稠状。大叔在院场边舂起辣椒,将红艳艳的尖辣椒倒进石窝里,手握紧石锤,上下捣碎,舀进碗里,再配上芫荽搅拌搅拌,一碗配着腊八粥吃的“下饭菜”就能上桌了。我也是陕南人,吃的腊八粥是甜的,余家沟的腊八粥却加了盐、放了肉。
人吃腊八粥是习俗,算犒劳自己。这儿还要给树和狗吃,前者结果子,后者看家护院,都是“大功臣”,辛苦一年了,也该得点回报。此前从未听说过,今天算是见到“庐山真面目”了。大叔盛一小碗粥,用刀在树上划一道口子,把粥抹上,嘴里念一些祝祷的词,这样重复三次,哄得树高兴了,来年才能多多挂果。轮到狗享受了,大叔盛了一大碗,加了些肉片,倒进食槽。黄狗开心极了,大口大口吞着,把食槽都舔干净了,还摇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大叔。“行啦,你还不满足,把树的那份肉都吃了。”大叔笑着解释,“狗狗喂得太胖了,上坡跑不动……”大叔又给麻狗舀了一马勺,加了更多的肉片,大叔说麻狗当妈妈,要把营养跟上。
当天晚上我们住到镇街一家旅店,第二天早晨我们走路回余家沟。先是沿着水泥路,走到半山腰时,雾被云赶走了,云卧在洁净的天里,白白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一小片竹林上,衬得竹子愈发精神。捏了两指路边的野棉花,用嘴一吹,轻飘飘地飞走了。同伴也学着我吹,笑着说:“蒲公英会自己找妈妈,不知道野棉花会不会……”中间有一段抄小路,窄窄的土路,铺着树叶,软软的。双脚踩在上面,整个人如同跌进了大地的怀抱。踏上干瘪的枝叶,发出“吱吱吱”的声响,脆脆的,就像小孩偷吃米花筒。
白忠德先生作为向导、主人,对我们唠叨最多的就是余家沟了。他深情地说,《风过余家沟》写了余家沟的人事景情,却还有好多没有落笔,像龙王庙、文化梁、二郎寨、王家沟、鸡冠寨、后坪学校、带着吊脚楼的老街、几乎年年淹死人的大河、渡船上的艄公女儿……余家沟,是写不完的,就像老家吃的水,是地下涌出的泉水,叫龙水,天再旱不断流,喝生的不拉肚子,烧开了不放茶叶,自带着甘甜。“故乡是文学最好的富矿,这辈子我得慢慢掘进,力争挖出点金子来。”
余家沟是藏着金子的,中国的乡村是藏着金子的。这次余家沟之行,让我有了一辈子慢慢咀嚼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