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连山,看羊吃草
2024年07月09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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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文庆
祁连山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它是一大群,是一个山系,就像秦岭一样,是由千山万岭、千沟万壑组成的。我在甘肃几天的游历里,只是从祁连山的一部分行游到了另一部分。
车窗外更多是茫茫戈壁,是一群又一群不知多少个世纪前就死了的枯山。没绿色,就没有食物链,天地一片寂静、虚空。偶尔会有一株或几株只有树梢没有树干的白杨树,在颓野里漠风吹动。也偶尔能看见某些山的一侧有一点不易觉察的淡绿。都五月了,春天再迟也该来了,可还基本没有来,旷野在苍茫里根本没有接到春天要来的消息。
我们自汉中出发时,就有朋友说,去大西北旅游未免太早了,那里的油菜花还没有一点打苞的迹象,青稞也没有起势,叶片贴在地上,离拔节还有几个月的天气。在那高海拔的冷天、冷地、冷风、冷土上,植物和动物不是充满激情享受性地活着,而是向天向地妥协着、苟且着、挣扎着。
路遥说,他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而这里的春天要等到夏末才开始,之后,说是开始了,其实只是一点点薄之又薄的绿意和生机。
我一路都在想,生命在那里活着,有点划不来,有点悲壮。
所以,当我们看见山上、戈壁滩,斑驳的草原上有一点有意无意的绿,有几只或一群吃草的羊和牦牛,或者骆驼,都要转头跟踪看很久,悲悯它们,也被它们感动。
就是那些天空有一片片或一堆堆比较湿润的云,远山有积雪照过来的地方,绿意要重一点点,草依然很斑驳、零星和瘠薄。真的很瘠薄,草有一寸高、一寸厚,就该谢天谢地了。它们比苔藓幸运不了多少,没有招展的草叶,连在风里瑟瑟发抖的舞姿都没有。兔子无法藏身,连草鼠藏身都很困难。车上的同行者,只要隔着车窗看见一只小鸟,就会惊呼,惊呼以后又有点悲凉,因为那只是一只,也只是一只没有伙伴的孤鸟。
我看见羊吃草是多么不易。它的嘴唇不能厚了,得是呲牙,才能吃到草叶,不,才能啃到一点草叶或草根。它啃多久多久才能啃满一口,它整天整天地啃着,也许还是饿着。
在山的低处,草要绿一点,厚一点,吃草的羊就多些。低处的草啃光了,羊们就爬到山的高处,甚至爬到山顶上的洼地。天上的风也有干有湿,有些风潮气重,就会吹绿高山上的一片草,羊是趋草的,哪里草绿就到哪里,所以有些羊爬得很高,高到了天上。羊是爬崖高手,有些羊会爬上悬崖绝壁,就为了那一口吃的。
看着羊低头吃草,我想到了“孜孜”“潜心”“全神贯注”这样一些词,确实,在那里,羊活着,就是吃草。它们没有时间抬头张望,没有时间轻狂,没有时间浪漫地盯着另一只羊或一朵白云,没时间眺望春天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没时间舔一舔一片潮湿的阳光……没时间顾及生存之外的一切,羊就无限地单纯,羊就有了苟且的天性,羊虽然长着锋利的犄角却特别懦弱,或者特别迂腐,特别视力不好,特别容易被狼豹、猛禽捕获。
看过戈壁滩的荒凉和死寂,看过那里任何的一棵草、一棵树、一只昆虫都活得不易,特别是看过羊那么埋头认真吃草,心里就会褪去一些大大小小的恶念或邪念,正因如此,那里的人需要宗教,需要悲悯万物,需要与同类和异类相互悲悯地活着,相互给一条活路,相互给一点生存的机会和时空。
当藏民和回民在高山大野把心思唱给苍天听、唱给湖泊听,唱给草原听,唱给格桑花听,唱给命运听,那些埋头吃草的牦牛和羊群,会不会抬起头来,听很久很久,流出感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