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飘香

2024年07月09日 副刊 文章字数:1508 文章浏览数:

冯双


  花盆里的几株紫苏,是我特意从乡里带来的。它们静静地长在我的阳台上,任我三番五次地掐成光秆,又从光秆上抽出新枝,冒出新叶来。
  我种紫苏不是拿它当“花”的,而是将它融进凡俗中的一饭一蔬。平日里做鱼、做虾、煮面、煮汤,甚至炒豇豆、炒冬瓜,我都忍不住放入几片紫苏叶,让它浓郁而独特的香味渗进一日三餐。我很喜欢那种味道,只要吃到或闻到,心中总能生出几分美好,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乡下。
  在乡里,紫苏算不得奇花异草,它普通得犹如地上的砂石,只要人迹所至之处就有它们的身影。不曾播种,更不曾侍弄,它近乎疯狂地在房前屋后、田间小路、荒草野地以及一切能生根发芽的地方蔓延开来,枝繁叶茂,年复一年。
  农村做饭简单,一勺油一把盐就炒出一个菜,即便紫苏有着独特的香味,却也从来没有人想到用它调味。寻常日子,它是被人们忽视的,只有偶尔那么几次才能走进人们的视野。
  三四月间,乡下少蔬菜,黄瓜尚未开花,豇豆刚刚发芽,家里储备的干菜也都快被吃完了,眼看着锅里就要无菜可炒了。这时,便有手巧的村妇掐了嫩嫩的紫苏叶来接济即将断菜的餐桌。她们将紫苏叶清洗干净,放在开水中稍稍一焯,然后捞起来用凉水揉搓,一遍又一遍,直到叶中再无绿水渗出。揉好的紫苏叶捏成墨绿色的一团,照例放在清水中泡着,炒时直接捞了来丢进滚油中。寻常人家都是一两勺菜油直接清炒,家境稍宽裕的便切上一小截腊肉加以搭配。但紫苏就是紫苏,凭你加什么、放什么,它仍是自身的浓郁香味儿,怎么都掩盖不了。
  大多时候紫苏不是被用来做菜的,而是拿来喂猪的。农忙时期,家里田里都是事儿,任凭起早贪黑、手脚麻利,事情也总是越做越多。家里的猪就快断食了,去哪里扯上一篮子野菜呢?紫苏可以解决呀!眼疾手快的主妇提了篮子,围着自家房前屋后转上一圈儿,不消一刻钟就能采上结结实实一大篮。不必清洗,只需稍稍剁碎就可入锅去煮,方便又省事。
  乡下生活清贫,各家围着一亩三分地讨生活,常有缺油断盐的时候,紫苏便又能派上用途。立秋了,紫苏长得结实而肥硕,枝叶都不再柔嫩,茎叶间开始冒出淡紫色的小花——它们要结籽了!那小得如蚕沙般的种子装在一只只形如铃铛的“小碗”中,挤挤挨挨地缀满枝头,给人一种富足之感。拿了刀将它们一棵棵割倒,码在一起。码成一大捆,便背回家铺在院子里晒。待晒得枝叶枯焦,用木棒重重一敲打,又黑又细的种子便从母体中分离出来。用簸箕一簸,杂质纷飞四散。留下的种子则变成几袋盐、一瓶酱油以及风生水起的日常生活。
  小孩在季节转换时着了风寒,胃里翻江倒海,呕吐难忍。这时,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便点好灶间的柴火,舀上一瓢清水倒入锅中,再去自家院前摘一把紫苏丢进锅中。只一把火的功夫,水开了,紫苏的香味儿也出来了。舀上一碗,让生病的孩子趁热喝下去。说来也怪,那孩子喝了紫苏水,蒙着被子睡一觉,醒来就直嚷嚷肚子饿。
  如今,紫苏是早被人淡忘了的。乡里人的生活慢慢变得富裕,吃喝用度都不成问题,他们不再需要紫苏了。紫苏成了弃儿,它们在乡野间长得肆无忌惮,成了农人眼中与杂草无二的无用之物。每每种瓜种菜时,他们会先将杂草除掉,而这其中就有紫苏。
  我很为紫苏惋惜,毕竟它们曾是烟火生活中那样温暖而熟悉的存在啊!于是,我将花盆中的几株紫苏看得无比珍贵,每日浇水、查看。即便它们变成了光秃秃的枝干,我也不曾想到拔掉。
  某天,我从一家大饭店前经过,无意间发现它旁边的一小块菜园中竟种了一大片紫苏,翠绿的、紫红的一片叶,葱郁又美好。细看之下,好多枝条上还留着新采的痕迹,顿时心生感动。再富裕的生活,再繁华的都市,也总离不开烟火中的某些味道啊!这些味道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穿过千山万水,穿过世事变迁,总能与你相遇,留在味蕾上,也留在情感上。
  紫苏,便是这味道中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