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花
2024年07月23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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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双
从前的乡村,少有人家种花种草的,却喜欢在房屋旁种上一片晚饭花。
晚饭花并不名贵,不过是乡野间极常见的花。无需精心侍弄,只要丢下种子,它们便能在青砖做墙、黑瓦盖顶的房屋旁年复一年地长。起初,也并不怎样起眼,不过是一星半点的绿苗漫无目的地长。然而,夏一深,一株株细小的花苗便会在不经意间长得苍翠浓绿,直将一面墙衬得生机盎然起来。
某个黄昏,当劳作了一天的农人从田间归来,猛然间被一阵清幽的香味牵住脚步,他们这才惊呼:“哦,原来是晚饭花开了!”晚饭花开了,一朵朵玫红色的小花点缀在肥肥的绿里,像是一个个身着波浪形裙裾的小姑娘在碧波里舞蹈,轻盈又俏皮。然而,农人们并不去欣赏它的美,他们只淡淡地瞟一眼墙根儿的花,又抬头望一望天边的太阳,在心里盘算:晚饭花开了,该煮夜饭了!
一时间,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炊烟来。这炊烟有着近乎透明的蓝,带着好闻的草木气息,在夏日闷热的空气里徐徐上升。然而,只一阵风过,一团团、一缕缕的青烟便在空中迅速地游走盘旋,相逢交汇,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个村庄瞬间萦绕在了原始而古朴的气息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饭花开得沸腾起来,整个院子都叫悠远又清幽的花香弥漫。因为晚饭花的花香可以驱蚊,因而院子里若是有一大片晚饭花,足以守护住一片宁静。人们在花旁吃饭、纳凉、闲话,一天的疲惫也便在这短暂的休憩里统统抛却。
好多年里,我一直守候着有晚饭花开的夏天。那样的夏天里,有鼓噪的蝉鸣,有清凉的晚风,有忽明忽暗的萤火虫,有清朗的夜空,还有朴素的饭菜与熟悉的花香。以至于当某一天,我置身于都市,住在钢筋水泥合成的高楼大厦里时,也仍旧怀念那些氤氲着晚饭花的嫣红与芬芳的夜晚。
一些年后,我得知晚饭花其实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紫茉莉。一些地方的人也称它为胭脂花、地雷花、洗澡花、夜来香等,它还有大红、金黄、雪白等颜色,可我仍旧喜欢叫它晚饭花,看它开玫红花朵的样子。
闲时翻《红楼梦》,读到宝玉帮平儿理妆的片段。宝玉拿出怡红院特制的水粉对平儿说:“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我的眼睛在“紫茉莉花种”几个字上停留——难道我从小看到大的晚饭花还有这样雅致又浪漫的际遇?我开始查阅资料。原来,晚饭花全株皆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活血调经的功效,用它的种子研磨的白粉更是可以去面部斑痣粉刺。在明清两代,用晚饭花籽制作胭脂水粉蔚然成风。因而,在清代沈青崖编纂的《陕西通志》里才能看到这样的记载:紫茉莉,花形似茉莉,色紫,香不及茉莉。女人取花汁匀面,子肉雪白,作粉,冬擦面不皱人,呼胭脂花。我这才恍然,心里不由得对这跨越朝代的晚饭花刮目相看起来!
又逢夏日,小区门口的晚饭花开得热闹非凡。小区门口原有一块空地,人们在里面丢碎玻璃、碎砖块,也丢废弃花盆和各种装修垃圾。不知是哪位邻居,清理干净了地里的垃圾,并撒下密密麻麻的晚饭花籽。在无人问津的光阴里,这些种子兀自发芽、生长。忽有一日,无数棵绿油油的嫩苗覆盖了整片空地。
夏渐深,浓翠欲滴的晚饭花叶间窜出许多花骨朵儿来,米粒儿似的,在一片绿色的汪洋里探头探脑。从此,每个暮色四合的夜晚,玫红的伞状小花接连不断地开,不大的一片空地简直成了花的王国,幽幽的花香在小区门口缠缠绕绕,浓得化不开。
邻居们平日多行色匆匆,过往也少有打招呼,一日一日地熟悉又陌生着。然而,一片盛放的晚饭花令他们麻木的心顿时温柔起来,人们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并彼此微笑,问候:“这晚饭花开得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