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回伤往事

张露

2024年08月21日 副刊 文章字数:1739 文章浏览数: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字已经写得工整漂亮,在年级小有名气。因此,我常常接到抄稿任务,黑板报、学习资料的刻板、老师的教案等等。那时,正值青春期的我,有点迷茫,也有点叛逆。姐姐去高中读书了,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在学校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人诉说,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围着我。记得第一次去姐姐的学校,我被周围美丽的乡野风光迷住了。大片大片碧绿的农田,一直伸向遥远天边。离校园不远是一片桃林,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我们就去桃林里读书,找一个矮点的树杈坐上去,在清新淡雅的香气里,读一本诗集。桃林静谧清幽,一阵微风拂过,淡粉色的花瓣扑簌簌落下一阵花雨。夜晚,我和姐姐挤在她们宿舍的大通铺上,透过窗户,看星星。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的星星,密密麻麻,迷迷蒙蒙,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向我闪动着微光。姐姐说,你看,多美!这是文学萌动的样子啊!
  暑假,姐姐开始写小说,夜以继日,埋头写了好多天。开学了,我们又一次分离,但她的小说还在,她让我帮忙誊写。小说题目叫《柳眉儿落了》,写了一对校园恋人的故事,他们朦胧地爱恋着对方,又因为功课,而不能相会,只好写一封封的情书,塞在课桌下面的抽屉里。在一个柳树吐出鹅黄柳眉儿的日子,女孩约了男孩,在校园后面的小树林里见面,她说,我们分开吧,高考完再见。我一边抄,一边落下泪来,也许遗憾也是一种美吧?我想,如果高考结束,一个考中,一个落榜,这段美丽的校园爱情,又将怎样收场呢?我常常就这样一边抄,一边傻傻地想,以至于自习课上,老师站在身后,都没有察觉。老师训斥我不务正业,没收了稿子,转身离去。那可是姐姐一个假期的心血啊!我蒙了,不知如何是好,在办公室门外徘徊良久,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央求语文老师,并把事情如实相告,这样,几天后,才把稿子要了回来。姐姐的手稿寄出之后,编辑给她来过一封充满鼓励的信,最终石沉大海。我还抄过一本《席慕蓉诗集》,寄给上海的同学。说是同学,其实我们是在回家的火车上遇到的,那时我还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在火车上,他恰好和我对座,一个阳光大男孩,聊起来才知道竟是同乡,临下车,我给了他家里的地址,约他寒假来玩。没想到,他竟然真来了。恰好姐姐、妹妹都在家,我们就一块聊天,聊文学,聊未来,聊学校的逸闻趣事,聊到尽兴处,大家一起哈哈大笑。正是严冬,刚下过一场大雪,他又来了,我们一起走向茫茫雪野,团雪球,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天地苍茫,一望无边,一种温暖的情绪萦绕在我心间,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心中涌动着青春的激情,我还用相机记录下这难忘的一刻。回学校后,我们开始通信。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如果把当时流行的《席慕蓉诗选》,抄在蓝格子稿纸上,寄给他,那该多好!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我开始一字一句抄写,笔尖落在格子里,像光从木格窗棂上打进来一样柔顺。我不让稿纸上出现一个错字、一处涂抹,甚至不愿漏掉一个字符,我要让他真切感受到诗中爱的呢喃、爱的低语、爱的微澜,希望他可以读出我像莲花一样紧紧包裹的心事。记得里面有一首《一棵开花的树》,是我最喜欢的。“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我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着,抄到“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不禁一阵感伤。
  那个夏天,窗外的风,不时掠过我的窗台,花草的香气,一阵阵飘来,我坐在窗前,抄得很慢,一边抄,一边念出声来,“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月光衣我以华裳,林间有新绿似我青春模样”,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两年之后,一天,他来信说,“祝贺我吧,我有女朋友了!”他还把我抄的诗集让她看,“那个女孩说,很想认识你呢,说你是个别致的女孩子!”我后来再没见过那个男孩儿,他从我的世界悄然划过,像是一颗流星。我也再没为谁抄过稿子,没有人再见过我比当初更加娟秀有力的字迹。许多年后的一天,我准备搬家,在整理书柜时,忽然一本书掉落在地上,正是那本《席慕蓉诗集》,纸张发黄,落满尘土,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仿佛时光倒流,前尘往事都像电影镜头似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我出神地望着那本诗集,默默在心里说,青春总是充满缺憾,但这就是青春啊!美丽的青春!我们都曾经走过的青春,留在苍茫岁月最深处的青春,因为纯洁、因为热情,而分外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