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包谷

2024年09月03日 副刊 文章字数:1362 文章浏览数:

黄立新


  风经过时,包谷叶子激动地摇头晃脑发出热烈的呼哨声,耳旁“呼呼”声,对面“哗哗”声,左面“呜呜”声,右面“吱吱”声,仿佛舞台的呼应和传唱。那是包谷质朴的打招呼土语。它知道风儿乘兴而来,有时阵势很大,有时虚张声势,有时轻描淡写温柔多情。风儿时常嘲笑包谷坚守在老地方,有时刮倒一些包谷秧子,逞逞威风。但包谷心里清楚,风儿和它的职责不同,它更愿意一生忠于土地,只要土地略微提供需求,就努力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成为乡土的旗帜标杆。
  包谷原产于南美洲,后被传至全球各地,它学名玉蜀黍,在不同地域唤作玉米、棒子、苞米、玉茭、粟米等,但在老家一直称作包谷。就像乡村唤孩子为牛娃狗娃丑蛋一样,亲切又温暖。包谷适应性强,带到哪里,就在哪里扎根,仿佛人类的迁居,只要选择了合适的地域,就落脚垦荒,发展壮大。包谷不挑地域,平川大坝,丘陵坡沟,高寒山区,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都可生长,始终朝气蓬勃,昂首挺胸,憨实威武,连片壮观,如护围乡村的城墙、护栏、篱笆,结出黄金玉珠般的籽实,给予乡民丰收的喜悦和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曾在蛙鸣的夏夜,陪爷爷看护包谷。月光轻拂着青纱帐般傲立的包谷林,星星和萤火虫捉迷藏,蝈蝈蛐蛐唱着悠扬的合曲,包谷如沐浴后,湿淋淋的叶秆拔节疯长,仿佛呼吸的声浪,随着阵阵似有非无的风儿奔流。月光从包谷叶缝洒落地上,斑驳的影子,宛如包谷的心里秘密。轻纱薄雾笼罩着的包谷林,寂静如梦。分不清昂立的包谷是在月光下酣睡,还是在悄悄欣赏夜的歌声。在风儿的鼓噪下,哗啦一阵,飘摇过一片又一片,仿佛大树下、照壁前,围拢的村人的茶余饭后的笑语。
  我也曾在月光粼粼的秋夜,和弟弟妹妹比赛手剥包谷粒。母亲用锥子把包谷棒子锥出两道曲折的口子,便于我们手剥。抬头望着眨眼睛的星星,散淡的云彩,听包谷粒哗啦哗啦从手上落到筐里落到席子上的声音。清凉的夜风,带来秋虫的歌声,是命运的共振,还是温情的呢喃?是议论一个个外出的故事,还是唏嘘留守的无奈?我不得而知,至于晚辈及后来者,看不到挺立的包谷,也不会种植,更不会记得农历农谚和节气,自然听不到包谷的心声。
  我曾把剥离包谷粒后的包谷核(包谷芯),堆积成框架的高楼,连接成方形汉字或笨拙的农具造型等,然后堆积起来冬天烤火或烧柴做饭。有包谷生长的乡村,就有爷辈父辈一如既往地耕种、除草、施肥、护理、收割,仿佛养育我们长大成人,看着我们去远方,千嘱咐万叮咛,时刻祝福着我们,感动着我们。
  包谷也喂养了我的味觉。母亲扯掉包谷胡须,把嫩包谷粒剥下磨浆,上锅蒸成浆巴馍,或炕成黄亮的包谷馍,那银白淡黄甜香干乳般的味道,至今还令我垂涎欲滴。嫩包谷在柴火里烟熏火燎成的黑棒子,在我双手间不住倒换,等不及凉下来就迫不及待剥下皮焦里黄、香味四溢的包谷粒,填到嘴里咀嚼,满口焦香。雨天父亲在手磨上磨包谷拉拉,轰隆隆如雷贯耳,我们在有月亮没月亮的夜晚,在石碾子上一圈圈碾碎包谷,听它噼啪碎裂的声音,这些都成为我的一日两餐。乡民把包谷酿成了烧喉裂肺的纯净高度酒,喝一口,似包谷叶拉过肌肤。
  包谷深入乡村的骨髓,对在乡村出生成长的人们,是流在骨血里的乡土因子,无法忘记和改变,就像我们的黄皮肤黑头发,就像村头的水井汩汩冒出的水花,就像村旁的大龙河,一年四季欢唱和滋润着这片热土,就像屋顶的炊烟,袅袅着上天入云,永远有一股故乡的清香和温暖在氤氲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