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轮台

2024年09月03日 副刊 文章字数:1410 文章浏览数:

杨俊国


  “轮台”,因为一个叫岑参的唐朝诗人而闻名。
  《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云:“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云:“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在岑参的边塞诗中,“轮台”频繁出现,由地名到风物,终成诗人的“风景线”。
  2024年7月,我从阿克苏到轮台,住在博斯坦北路。吃罢晚饭,我在街上随意走走。轮台,听起来曾经多遥远。如果没有岑参,我也许不会在轮台住一宿,尽管岑参的“轮台”并不在这里。
  轮台有“汉轮台”与“唐轮台”之别。“汉轮台”就在此地,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轮台县。“唐轮台”在哪里,众说纷纭,多数学者认为是在乌鲁木齐南郊的乌拉泊古城。
  早在秦汉,这里就有轮台国,是西域36国中的城邦之一。为获取大宛马,西汉将军李广利出师讨伐大宛国,沿途小国莫不迎接招待汉军,但在轮台遭冷遇。《汉书》记载:“至轮台,轮台不下,攻数日,屠之。”这是野蛮。汉武帝晚年颁布《轮台诏》,虽言辞躲闪,但对穷兵黩武,杀戮太过,亦有悔悟。
  唐朝为何要“取汉轮台为名”,在北疆另筑一个轮台新城呢?大抵还是“借汉代唐”的考量吧。从汉至唐,真正到过新疆的边塞诗人极少,有人行至武威、敦煌或瓜州,就觉得到了天边。岑参两赴新疆,比许多诗人的凭空想象要来得真切。“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诗中轮台和天山并提,轮台新城在北疆是无疑的。又,《使交河郡》诗中有“平明发轮台”“暮投交河城”的叙写,汉轮台距离交河(今吐鲁番交河故城)近600公里,即便再快的马也不能朝发夕至。
  然而,在文学空间里,“轮台”时常穿越汉唐。从“尝读西域传,汉家得轮台”可知,岑参谙熟“汉轮台”的典故。“闻说轮台路,连年见雪飞。”“胡地苜蓿美,轮台征马肥。”轮台是他诗里独具情韵的西域元素,成为特殊的“轮台意象”,后世仿效者甚多。李商隐“文吏何曾重刀笔,将军犹自舞轮台”,曹唐“灞水桥边酒一杯,送君千里赴轮台”,诗中“轮台”,皆非实指,而是泛指边塞。400多年后,唐轮台也成了废墟,诗人仍对它情有独钟。陆游诗云:“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轮台县城西约20公里,有拉依苏烽燧遗址,是汉唐时期的烽燧和小型戍堡遗址,黄土夯筑,极尽沧桑。某种意义上,它才是轮台的地标。
  轮台,在我的诗歌记忆里总伴有羌笛。羌笛,又叫“横吹”,据说是张骞带回长安的,他把笛子和曲子给了音乐大咖李延年,羌笛和胡乐一时蔚然成风。此行新疆,我在克孜尔石窟的壁画中,见到乐伎吹横笛的演奏场面。羌笛总有一种苍凉,这可能是王之涣《凉州词》给我们植入的审美记忆。高适、李白、杜甫、李颀都写过羌笛,这乐器自带哀伤,无怪乎林庚先生说唐诗“只要碰见笛声,便似乎无往而不成为好句”。
  “轮台风物异,地是古单于。”行走西域,凡有大树处皆有人家,我也睁大眼睛,辨认着岑参的长有白榆的村庄。在阿克苏,我吃到红柳枝烤羊肉串,最原始的人间烟火,不知岑参尝过这个滋味没有?在交河故城,狼烟早已散去,断壁残垣中,我在寻觅诗人曾经走过的坊曲街巷。在阜康,我看到路旁餐馆“土鸡炖芋芋”的招牌,这个岑参肯定没吃过,因为那时土豆还在南美洲的秘鲁。
  轮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许多人远道而来是为了看胡杨,还有许多人来是为了看沙漠。我的感觉,真要看胡杨和沙漠,就沿着沙漠公路走进沙漠腹地。但凡人声鼎沸之处的风景,都少些天地间的苍茫野气,也就不那么“塞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