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麻

2024年09月10日 副刊 文章字数:1550 文章浏览数:

楚文涛


  八月,骄阳似火。一日空暇,受友邀约同去秦岭的一处峪口避暑纳凉。半路上,遇一农家院落,停车小憩。友人进屋去央主人,讨些开水泡茶,我便在院坝处的篱笆边转悠岔心慌。
  几株蓖麻,茎高色青,翠叶如掌。宝塔状的果串,稚嫩的雾青色,浑身张开尖尖的刺,却不显锋芒。蓖麻花儿,恰好初放,八角的形状,褐红色的触须,像娇羞少女萌软的流苏。在此与蓖麻相遇,令我甚是惊奇、惊喜,急忙弯腰作依偎状,在宽大的蓖麻青叶下,拍照、留念。毕竟,这是儿时曾给予我美好时光的乡村植物。
  故园的沟畔地沿,蓖麻就是一道风景。枝叶高大,却不占田地,几乎也不用专门播种,去年落在沟坎、田埂的籽粒,逢春发芽,先是一对青叶,渐而长高、分枝。五月入夏,青苗很快就高过了小孩,没有多久,又高过了大人。几场透雨过后,蓖麻的子民们,秉承天地之灵气,如闺中少女,出落得窈窕妩媚。麻茎根根条条,疏密有致,不蔓不枝,旁无逸生。阔叶如伞,随风摇曳。
  小时候的夏日,我经常钻进蓖麻丛中,避暑躲雨。
  烈日炎炎,蓖麻越发葱茏明媚。一棵蓖麻,就是一棵小树,枝干粗实,冠茎硕大。抬头仰望,麻叶大如刀,劈出了一片阴凉。大雨纷落之际,蓖麻肥美的叶子,在头顶呼啦啦翻甩,立在它碧青的茎枝下,雨点却都似被擎住,只觉耳畔噼噼啪啪地作响,别有一番韵味。雨后初霁,天蓝地绿,潇洒俊逸的蓖麻,永远笑模笑样地,临风而立,像和蔼可亲的长辈,乐呵呵地目睹我,钻在它清凉的叶下,寻蒲公英、苦苦菜、刺刺芽……
  蓖麻果,像板栗、像苍耳,圆圆的球形,外面包裹着一层茸茸的软刺,是我们乡村孩子童年的重要玩具。摘了蓖麻果,做“打仗”的武器,比谁扔得准,扔得远。顽劣一些的同伴,竟挑出最饱满的蓖麻,轻轻咬破外壳,用手指捏出一道细缝,夹在上眼皮处,忍着轻微的痛,追着吓唬邻家的小女孩。大伙积攒下来的蓖麻果,摆出各种的造型,或者做“跳尿坑”的游戏。有些小孩,心急,摘下蓖麻果,或用牙咬,或用小石头砸开,蓖麻壳是破了,蓖麻核也破了,露出白色的蓖麻仁,像一粒膨化的白米。偶尔,也能取出一粒完好的蓖麻核仁,有褐色斑纹,像一只小甲壳虫,明亮亮的……
  蓖麻果成熟后变黑。蓖麻壳,薄而坚,蓖麻的核仁,深藏于坚壳,摇动有声,窥视可见,却不太容易取出。脱壳剥好的蓖麻果,一律的椭圆形滑溜溜,黑褐色中夹杂白色。仔细端详,每粒核仁,都有着不同的纹理。像戏曲脸谱,神态各异,线条流畅,个个称得上是件漂亮的艺术品。抓一把蓖麻的核仁在手里,像攥着一把玉珠,清凉又细润。
  昔年的农村,四邻乡亲普遍用蓖麻核仁榨油或换油吃。
  蓖麻收获后,表面的毛刺,十分尖锐刺手。母亲会把蓖麻颗粒,摊铺在院坝的土坎上,翻晒晾干。再用一只胶鞋,套在手上,在簸箕里来回地搓。搓的力度,还要适中。用力大了,会搓烂果仁;用力小了,果子的外壳,搓不下来。搓一会,母亲就会簸一下,簸去杂物,把上好的蓖麻核仁,装进布袋里。等到逢集的日子,父亲背上布口袋,唤上我一道赶场,走十几里山路,抵达供销社的农副产品收购门市部,用蓖麻的核仁,称重后换取食用油,一斤成色绝佳的蓖麻核仁,能换四两油。
  时常,也能在村里老人的口中,闻晓蓖麻的种种好处。
  乡亲们曾用竹签,把蓖麻的核仁串起来,或者用高粱秆剥下的皮,穿成“串串”,以备晚上桐油、煤灯油熬干,点燃蓖麻核仁,用以照明、采光。蓖麻的核仁,还能预防铁锅生锈——刚买的铁锅,烧火加热后,将蓖麻核仁放入,反复地擦拭,等蓖麻核仁的油脂,耗尽后,铁锅的内壁也变得乌黑发亮,日后再蒸烹煮煎之,铁锅也绝不会生锈了。
  “山渠面面拥蓖麻,锁尽东风一院花。”蓖麻,春生夏长,节节拔高,不断地开花、结籽、收获,到了霜降,一夜枯萎,一人多高的枝条,连根拔了当柴烧。往事浮现,点点滴滴。故园的蓖麻,温暖着一个孩子成年后对故乡生活的美好记忆,也将永永远远、蓬蓬勃勃,生长在离家游子的心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