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春霞

　　于我而言，桂花不仅仅是一种花卉，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它承载了我对逝去的那些美好时光的温暖记忆。
　　小时候，小镇的小学堂里有许多桂花树，每当秋天来临，那一棵棵老桂树就会开出满树的花朵，淡雅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校园。我们在桂树下嬉戏、读书……欢乐的笑声如花瓣一样在风中簌簌飘落。而今，童年早已远去，童年的小伙伴也散落天涯，但记忆的淡淡幽香，总会让我眷恋那段天真无邪的美好时光。
　　2017年的中秋夜，在长沙圣爵菲斯大酒店的璇宫水上舞台，也是在一棵硕大的桂树下，我和母亲，坐在观众席上观看酒店举办的中秋晚会。晚会上，我俩分别猜对了一个灯谜赢得了两盏音乐灯。霓虹明灭，舞乐阵阵，“嫦娥仙子”还邀请母亲上台同歌了一曲，唱的什么我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母亲声音嘹亮，观众席上掌声热烈。我坐在台下，出神地看着母亲，那条合体的玫红色旗袍裙映衬着她雍容大气的身姿和慈柔的脸庞。她站在台上，热情地与大家互动，是那么自信那么美丽。风把桂花的花瓣从枝头摇下来，金色的“米粒”落在桌上，落在茶盏里，落在月饼上，也落在我身上。我捻起几朵，捧在手心里，凑近鼻，闭上眼，长吸入肺腑，郁香令人沉醉不已。那是唯一一次我与母亲在异乡度过中秋夜，生命中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
　　五年前的一个秋日午后，在长三角的一座小城，我独自沿城中大运河的支流平湖塘缓步闲游，河的两岸开满了桂花。就连连接河两岸的廊桥、亭榭边也开满了桂花。金桂银桂，交错辉映，馥郁芬芳。作为一个外来客，我坐在河岸亭中，凝望缓缓流淌的运河水，感受那将人包围的馥郁芬芳，心中是那样的恬淡。亭中一些老人在打扑克牌，另一些老人在吹拉弹唱。正是上班时间，我那样的年纪坐在他们中间显得尤为格格不入。然而，那一树树的繁花与老人们闲逸美好的生活，散发出的馨香却让人宁静而坦然。我清晰地觉知，那一刻，世界是属于这些老住民的，也是属于我的。
　　去岁深秋，一日傍晚回到小镇，路过邻家，忽有一阵沁人的幽香。抬眼，见一树桂花开得如火如荼。恰逢雨过天晴，斜阳从远处的天边照射下来，有些刺眼。站在桂树下，那橘黄色的花瓣挨挨挤挤，像一群站队的娃娃，在与我对视。叶片上还残留有雨滴，阳光透过树隙，氤氲着一种温婉梦幻的气息。“植物的骄傲，我是受得了的。”眼前一树的气势磅礴，开在一丛绿竹旁，装点着家园，散发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又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然而今年气候反常，扰乱了桂花的生物钟，花儿迟迟不开放。中秋夜，静静坐在桂树下，家人伴侧，聊叙衷肠，举杯共酬天地，饮一壶世间滋味。晚风轻拂脸颊，有了几许凉意。遗憾少了桂香缕缕，心中略感怅然。抬头仰望天边那轮月，想起古老的传说，月宫里的嫦娥仙子、桂树、玉兔、吴刚……几千年了吧，故事依旧，美好与孤寂依旧。又一次，我想起了母亲。这是母亲远游永不归后的第五个中秋，午间我们回了小镇，焚香、祭献……简单地做几道菜，让烟火在橱窗前飘散。烟火气的故园，烟火气的小镇，让人心安而踏实。最近的一年，我已很少梦到母亲，一则工作、生活更陷于琐碎，二来时间是麻醉剂，使思念如茧花，绵长纷飞。
　　中岁之后，人生亦是秋意渐浓，人也活得渐渐明白敞亮，不再纠缠于执念的人与事。但濂水河，这条故乡的小河，两岸草木枯荣，小镇民情气象，却无不让我梦绕魂牵。在长长的一生里，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棵开花的树，那我的生命里，盛开着的桂树，一定与童年有关，与母亲有关，与我在异乡的那个小家有关，更与故园有关……它凝聚了我对生活的美好想象和深深的情感寄托，让我对这个纷繁的世间充满感激和爱意。
　　“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桂花是秋天的精灵，也是我的故园记忆，年年此时在我的心头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