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荸荠甜

2024年10月22日 副刊 文章字数:1545 文章浏览数:

楚文涛


  记得小时候,老屋门前的泥塘里,总是长着一池的荸荠。
  印象里,这方栽种着荸荠的泥塘原先是邻居憨柱爷家的口粮田,经年种植着晚稻。一年逢大暴雨,山洪淤了稻田,憨柱爷十分心疼,他觉识此田易涝,且常年荫翳,种水稻产量低,费功夫极不划算,就别出心裁一番改造,挖渠围堰,引流松树坡间潺潺湲湲流淌的山泉水,最后蓄水成塘。
  每逢夏天,荸荠登场。茎秆细若绿葱,直溜溜的。荸荠底部,一根脐带一样的软根,顽强膨大,为孕育球茎的胚胎,输送着养料。荸荠茎秧的顶端,时时秀出咖啡色的小花穗,迷蜂醉蝶。初冬时节,朔风渐起,泥塘里的荸荠茎秆,直挺挺地立着,好比一根根缩小版的竹筒,紧紧拥簇,且彼此摩擦,毕毕剥剥,唱着小曲。一些荸荠的叶子,终不抵寒风的袭扰,吹萎后软软的,倒伏在塘泥之上。
  下霜后,这些中空的荸荠茎秆,质地轻柔,触感极佳,弹性非常好。犹记憨柱爷喜用这些荸荠的茎秆,来做枕头芯。老人家逢人便夸,说自己捣鼓的枕头“宝贝”,是安眠的神器。在宁静的夜里,他根本不用侧身,都可以听到荸茎窸窸窣窣地舒张,自己仿佛有一种触碰到天籁之音的享受,通体舒泰,浑身舒坦。
  我心心念念,开始掐指头,盼着憨柱爷早日来挖荸荠,我馋的是那泥底蕴藏的香甜。
  小麦播完种,土豆收罢了,憨柱爷消闲了,便率领家人,背扛篓箩,手执锄锹,下到沟坳湾的塘里,扯掉那层枯黄的荸荠秧秆,开始挖荸荠。憨柱爷精瘦精瘦,却是庄稼汉里的“大把式”。村落里的邻人,也有栽种荸荠的,每逢收获,都是拿铁锹或锄头挖,憨柱爷却独树一帜,另有门道。
  只见他赤了双脚,在凉沁沁、滑溜溜的泥塘里,沿着塘沟的边沿,用脚踩着。嘿,一个硬疙瘩,又一个硬疙瘩……弯腰探手,红紫红紫的荸荠,便被抠将了出来,摊在手心,冰冰凉凉。我见状好奇便问:“爷,原来荸荠不是直接用铁锹挖的?”憨柱爷答:“脚踩上来的荸荠,表皮不会破损,碎崽娃娃学着点哟……”
  憨柱爷知我嘴馋,顺手从筐里,拿个泥荸荠,递给堰塘坎上的我。我也来不及水洗,随手挽一丛淡竹叶草,擦一擦,揪去顶上尖尖的蒂儿,直接送入嘴里啃食。
  荸荠,又名马蹄、乌芋,素有“地下雪梨”的美誉。荸荠,《尔雅》名之为“凫茈”,以凫喜食之也。宋代史学家郑樵的《通志》中,则作“地栗”,盖亦取其形似也。宋代诗人陆游的诗作《野饮》:“溪桥有孤店,村酒亦可酌,凫茈小甑炊,丹柿青篾络。”明代画家徐渭的《渔鼓词》诗云:“洞庭橘子凫芡菱,茨菰香芋落花生,娄唐九黄三白酒,此是老人骨董羹。”明人吴宽的《赞荸荠》:“累累满筐盛,大带葑门土,咀嚼味还佳,地栗何足数”。亦果亦蔬,紫红的荸荠,让一众的诗人们,留下了许多清丽的诗句。
  中国现代作家、报刊“补白大王”郑逸梅先生,在《艺林散叶》中载:“鲁迅喜啖风干荸荠。风干荸荠精致质密,甜脆细嫩,入口美味久留,令人难以忘怀。”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在一首小诗里写道:“小辫朝天红线扎,分明一只小荸荠。”看起来写的是孩子的天真烂漫,透露的却是荸荠的俏皮模样。现代著名女作家张爱玲,在《半生缘》里描绘过抗战时期的一个生活场景:“曼桢和世钧对坐火盆边,瓦钵里煮了荸荠,咕嘟咕嘟响,两人趁热剥了吃,幸福又温暖。”
  荸荠的球茎,煮、炒、烧、煨、炸皆可,是果蔬两用的佳品。去皮的荸荠,瓷白细腻,人称荸荠白。生吃水分十足,甘润香脆。清水煮荸荠,略感粉糯。将荸荠切片,跟腊肉炒,红白映衬,其色夺目。素食清炒,就跟菜豌豆、胡萝卜联姻,名曰“马蹄三色素”,给人一种清俊雅致的感觉。
  《本草纲目》中,李时珍言:“吴人以沃田种之,三月下种,霜后苗枯,冬春掘收为果,生食、煮食甚良。”说自霜降到翌年春,都是荸荠的采收期。早期采收的球茎,肉嫩味淡皮薄,不耐贮藏。冬至到小寒,球茎皮色,转为红褐色,味最甜,为含糖量最高期,此时采收最为适宜。
  霜降将至,又想起荸荠的甜,那是童年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