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没有桂花香

2024年10月29日 副刊 文章字数:1239 文章浏览数:

张大丽


  与远在榆林上学的女儿说,一夜间桂花落尽了,北地寒气先至,不知道那里的桂花是不是早于家乡开,也先于家乡落?女儿却说:榆林没有桂花!这个我确实没有想到,生长在秦岭温润的南坡想当然地觉着八月桂花自是遍地香,最多不过是因了地气寒热有的迟些,有的早些罢了,在这桂花的季节里无一处不是桂花香。
  女儿这一句“没有桂花”倒是提醒了我,确实不是遍地都是桂花香,我常常以家乡的风物来定义异乡的物候。
  想起在厦门的时候,那里地暖寒轻,农历八月还是赤日炎夏,满目深碧浅绿,各色开不败的鲜花使身处异乡的人忘了节令。若不是当地习俗要隆重地博饼过中秋节竟然忘记已是中秋时节了。似乎也不是忘记,只是家乡中秋总是伴着桂花香,伴着蒹葭白到来的,没了它们的身影,中秋仿佛是遥远到遗忘的旧事了。
  坐在深巷老阿婆的石墙小院里,满架的三角梅下石几上是小盏的铁观音,玫红的花瓣子不待风吹就整朵整朵落在井台上,也落在井水里。我总在抿一口热茶后和阿婆说起,此时我的家乡遍地都是桂花香,说起我家乡的桂花能使任何茶汤都浓郁醇香回味绵长,能使秋色比春花还令人迷醉。土生土长一生未离过家门百里的阿婆无论我怎么描摹桂花的样貌,如何比拟桂花的香气,她也想不出来那样满地桂花的秋天。我曾许诺回家时一定烤了桂花带来给她尝,一定要带桂花苗栽在她院子的木门旁,弥补三角梅缺少的香气氤氲的秋天。那是个多么年轻、多么容易许诺的年纪啊,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一定,什么都会改变,你愿不愿意都由不得你。那阿婆,那小院,那三角梅,终是空缺着一缕桂花香。
  后来在北京也过了几个秋天,异乡的岁月似乎除了那些房子、那些街道、那些草木、那些人都是生疏的而外,连节日似乎都是陌生的摆在橱窗里的商品,有着无法亲近的虚假的欢喜热闹。不同于厦门的是北京的秋天不用什么提醒,那又干爽又清冷的空气就告知你:秋深了。周末的时候也常坐在四合院的小天井里,豆黄的槐树叶子落在苍灰色的地砖上,泡一壶茶,晒着无一丝遮蔽却日渐冷去的太阳,竹躺椅隔着衣物传来了凉意,脚下的牛筋鞋底也冷硬得不似夏日的柔软。秋天,无处不在。房东大妈从保定嫁过来,是几十年也不改的稍嫌刚硬的家乡口音。她只喝菊花茶,只认菊花才是秋天的茶,就像酱油熬大白菜就是冬天的菜一样。我也和她说我家乡的桂花,此时怎样地红着、黄着、白着,怎样日日夜夜香得人心里慌慌的舍不得深眠,说那半月里人头发里气息里都是桂花的香,说小姑娘新媳妇那眼神里都是幽幽柔柔的水雾……
  大妈那满头银发的老母亲就会摇着头说,深秋啊,哪还有那么多树会开那么香的花呢?那是什么样的香呢?比四月里满村子雪白雪白的洋槐花还要多还要香吗?香啊,那香啊我说不清那是比槐花还要香多少多少里的香啊。我知道我怎么也不能让北京的大妈明白我家乡那样香的秋天,我承诺要把我家乡遍地桂花的盛事拍下来给她们看,可那香,那香我该怎么让它在北京城复原出来呢?
  我打消了要寄一盒今年烤的桂花茶给女儿的念头,既然北地没有桂花香,那么就让它待在那么远的家乡的秋天里,就像有的人适合想念,有的人适合遗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