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2024年10月29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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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我人生中第一个感知和依赖的亲人并不是我的父母,而是我的外婆,一个小脚的农村妇女。
外婆的村子位于褒河的东畔。褒河是汉江上游的一条古老支流,这条发源于秦岭南麓的河流滋养着沿途的土地,也用另一种方式滋养着我。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最初几年,我不知道外婆是在怎样艰难的环境下哺育我的,直到多年后我自己也有了孩子,我才知道养育一个婴儿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因为没有母乳,外婆时常抱着我在村子里找到那些正在哺育婴儿的母亲们,带上一点微薄的礼品央求她们喂上我几口,用这种最质朴而有效的办法来增强我幼小生命的生存力量。虽然后来我一直生活在城市当中,但始终对乡村充满着眷恋,估计与那些注入我生命的乳汁息息相关。
外婆不识字,却因家族的原因粗通一点传统的民间医术,尤其是对于儿科的一些杂症有独到之处,据说从小就耳濡目染受到家族的影响,但传男不传女的老规矩没能让她得到系统地传承。即使这些皮毛的功夫也让她在那些缺医少药的年代在村子里获得尊重和好人缘,我能吃到“百家奶”与这不无干系。在我略懂人事的年龄经常会看见村里村外的人带着小孩子慕名而来找外婆看病,几毛钱的药便能起到疗效,没带钱也没关系照样给看,我曾亲眼看见过她给人刮痧治病,病人趴在长板凳上被刮得“嗷嗷”直叫,痛苦的神情以至于我至今从不敢接受这种“疗法”。
如千千万万的普通农村妇女一样,外婆艰难地操持着家务,抚养着四个儿女。除了日常的农作外,为了生存,外婆还学会了织布。家里有一架老式的木制织布机,在一天的农活结束后,外婆点上煤油灯,独自坐在织机前“吠嗒、吠嗒”地来回推动着机杼,织出一尺尺暗白色的粗布,我便常常在这样有节奏地织布声中进入梦乡。我上小学时课本里讲到中国织布机的发明者黄道婆,我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外婆坐在织布机前的形象,因而对课文有着比其他同学更深刻的理解。
外婆的院子边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柿子树,到了秋天树上结满金黄的柿子,但陕南的柿子口味发涩,一般不能直接摘下来吃。小孩子哪有不馋的,即使涩也要咬上几口。外婆为了能让我吃上脆甜的柿子,便会把这些硬柿子一个个洗好,藏在一个大坛子里,待到去涩后给我做零食。夏天还会在房前的院子里栽上几架黄瓜,在某一个清晨,当我刚从梦中醒来,一根还带着花蒂的嫩黄瓜便被外婆递到我的嘴边。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都是诱人的美味。虽然时光偷走了我的童年,但幼年的味蕾记忆会影响人的一辈子,至今这两样东西我依然爱吃,也许就是它们蕴含了外婆的味道。
从小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夜晚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她,清晨睁眼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她,外婆对我这个小外孙慈爱有加,即使再调皮也未曾对我动过一个手指头,还经常嘱咐乡下的表哥表姐要护佑着我,她成了我生命中第一个最亲近的人。有时外婆带着我回到城里父母的身边,夜里父母让我和他们睡在一起,如果半夜里醒来我还会偷偷溜到外婆的被窝里。后来我回到城里上学,外婆便在城里住上一阵子,在乡下住上一阵子,城里牵挂的是我,乡下惦记的是她尚未婚娶的小儿子。
时光就是这么不经风吹雨打,渐渐地我长成一个毛头小伙子,外婆也在不知不觉中变老了,我对于外婆的依赖感也慢慢地变淡了,除了一日三餐的需求,外婆关爱的叮嘱成了耳边的唠叨,初出茅庐的自负让我忽略了长久以来围绕在身边的这份亲情,仿佛外婆在我生命中已不再重要了。也许有人说这是成长过程中的一段必然经历,叛逆期的孩子心里容不下太多的人,直到我做了父亲之后,每每回忆起这一段还是心生懊悔。在我初中毕业那一年,外婆积劳成疾罹患大病,身为医生的母亲带着她多方求治也无济于事,不到一年的时间外婆便永远地离我而去。在那个年纪我还无法深刻地体会“亲人的离去就是一世的永别”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多年后想起外婆,才觉出这份亲情在我生命中的重量。
我曾问过外婆的名字,外婆笑着说她没有名字,我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问急了,外婆就说:“你外爷姓王,我就叫王汤氏。”我奇怪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名字!后来问过母亲才知道外婆其实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汤桂枝”,外婆出生在桂花飘香的秋天,她的父母估计就应了季节为她取了这样一个带着芳香的名字。
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正值秋日,虽然所在的地方没有桂花,但家乡的桂花正缀满枝头,凭着记忆我仿佛也能闻到它们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