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风知我意
2024年11月12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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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
那晚我们在河岸的人潮里横冲直撞,追寻风的踪迹。从河岸的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折返,没有一丝凉风。立秋后持续高温,哪里都炙热,空气黏滞,闷热得让人窒息。索性立定,靠着桥栏家长里短,蓦然看见柳枝动荡,起风了。我们疾步向前,几乎奔跑着想追赶上那一阵风。然后下了台阶,坐在水边的大柳树下,在水边,顿感薄薄的凉意。我说,我们再去一次后柳吧。当我说到柳,内心总会涌起一层淡淡的葱茏与远意。
春上春树说:风带着一种意图包拢你,摇曳你;风知晓你心里的一切。
后柳,是一座秦巴深山间的古镇,我更习惯叫它后柳水乡。汉江、中坝河、黑沟河在此交汇,故而三面环水,呈半岛状的古镇,被称作水乡。据说在古时,这里盛产桐油,古镇入口处矗立的简介牌上仍然写着“油坊坎”这个古老的名字。一个叫后柳的地方怎么能少了柳树呢?无论沿江两岸,古镇的街巷之间,都可以看到柳枝婆娑的身影。还没走到江边,远远看见稠密的柳枝,重重帘幕几乎垂到地面,浓荫蔽日,清凉可人。沿着江岸缓缓慢行,柳荫牵你的衣袖,抚摸你的发丝,恰如“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金丝弄晴昼”款款的女子,与你同行。水面辽阔,如同一幅绿绸缎,横生烟波,巨大游艇在轰鸣声中远去;更有渔夫划着小船来回穿梭,如若在雨天,披一身蓑衣,戴一顶斗笠,划一叶扁舟,那多么有趣。我们没有去码头乘船游览江河,自幼生长于汉江边,江流翠峰都是四时寻常之景。
从堤坝十余分钟就走到老街,这里曾经是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如今是沉静淡雅的水墨画一般,隐匿在翠峰碧波间,静静低吟岁月的故事。古镇建在临江一处高地,街道狭长而古朴,曲曲折折,从下街的低处拾级而上,台阶高低错落,青石板光滑发亮,一些上百年的土墙青砖、木质窗格的民居得以保留。砖木结构的两层楼,屋顶覆盖青瓦,小方格的窗棂,户与户之间高高筑起的封火墙,无不透着江南水乡的韵致。沿街的商铺时常会给你带来小小的惊喜与心动。店铺售卖当地许多的土特产,塌辣子、黄花菜、香菇、木耳、腊肉,一些店家将腊肉煮熟串在竹签上,或是蒸在笼屉里,游客买一串,将竹签举在手里边走边吃。沸腾的烟火生活都在上街,下街、横街听说之前有许多吊脚楼,临江而建,现在是新建的砖瓦房,没什么看头。
后柳院子绊住我的脚,那是一座清代的古宅院落,墨色桐油漆面的院门一看就不一般。门楣上有精美的木雕、砖雕,花纹都是富贵的牡丹与祥云。前后两进四合院,青砖的照壁,有时光的厚重味道。庭院规模是老街最醒目、最气派的一处,见证老街的兴衰更替,仿佛一切还在,可以想象曾经是高门大户的人家,进进出出的人何等显贵,却在光阴的流转中渐渐凋零,人去楼空,现在是一家民宿。好奇心驱使我走进后院,院落很宽敞,两边带有回廊,朴拙的木质矮凳方桌,放在廊下,斑驳的古旧样式。院落正中一方池塘里有一线流动的水,池子周围有粉白绣球,花开得毫无倦意;两棵桂花树,葱茏极了,那么好的葱绿,春天似的。屋檐上黑色的瓦片,敞开在蓝天白云下,透着悠远古意。围栏处一丛芭蕉,硕大碧绿的蕉叶,动人心魄。栏外,是汉江的一江碧水,看似波平浪静,却是暗含急流,险峻中又蕴藏着时光的玄机。“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山水潺潺流淌,空自远去,发出清脆的声响。别出心裁的是院门的黑木板上四个字:睡觉、咥饭。警醒行走此处的每一个凡俗的人。很有生活的禅机,人最松散闲适的状态,可能就是吃饭,睡觉,这么纯粹而简单,俗世里的踏实与温暖不过如此。
走着,看着,感觉饿时,已是下午四点多,跨越高槛,随意走进一家餐馆,点了特色的石锅鱼、竹笋炒腊肉、泡菜魔芋、青椒炒阳荷。阳荷不是荷,是一种姜科的草本植物,我们吃的是紫红的花苞,层叠的花苞像洋葱,但比洋葱小很多,翠红青绿盛在盘中,颜色历历分明,刚入口像鱼腥草的味道,有点冲;第二箸,第三箸后,感觉一股生姜的清凉之味。据说,阳荷有独特的营养价值,清热解毒、健脾开胃,还能提高免疫力,并且能提取精油,驱蚊避虫。老板给我们推荐黄辣丁,我告诉他,我们共饮一江水,居住在汉江上游,黄辣丁不比他这里的差。当地人口味太重,所有菜咸得要命,出于职业习惯,询问高血压的人多不多,居然说不多,让我惊奇,果真应验了那句,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离开时,再次徜徉在柳枝浓密的阴影里,我对杨柳枝的喜欢,是一种诗意的喜欢,不夹杂离别的伤感。
我在江岸上,折柳为笔,饱蘸这一江水色,想写一封短笺,将我眼中与心里的景致,以娟娟小楷,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