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9床到20床有多远

2024年11月19日 副刊 文章字数:1560 文章浏览数:

梁红梅


  一向身体素质不错的先生,在秋天的一个早晨突然病倒。电话里,他哼哼唧唧地向我诉说发烧、头痛、恶心等各种不适。我劝他立即到医院来检查治疗,可他又说:“今天还有四节课,学生作业还没批改……”
  “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我不耐烦地质问他。但我的质问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天黑时分,他满脸通红,精神萎靡,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面前。
  看见他可怜又疲惫的样子,我不忍心再责备,急忙扶他在沙发上躺下,一测体温:39.2℃。
  退烧药、止疼药、抗病毒冲剂,白开水补液、温水擦浴物理降温,尽管我使出了洪荒之力,但他的体温依旧不降,反而呈持续上升的状态,不得已,只得带他去医院就诊。
  凌晨两点,小城早已停止了喧闹,只剩下微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小区里的流浪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亲吻了我的裤脚。
  10分钟的路程,我们像迟暮的老人一般,相互搀扶,相互依偎,慢慢向医院走去,那一刻,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我们。
  天明,先生因肺部感染入住9床,一条蓝色腕带赋予他新的身份。
  38.7℃、39.5℃……持续发烧,胸闷气短、恶心干呕、腹泻、无尿、低钾,往日健康的先生一夜之间变得像婴儿一般脆弱。平素里最怕吃药打针的他,在病魔的折磨下,无奈地一次次伸出双手,静脉、动脉鲜红的血液流进红、蓝等各种贴有标签的试剂管中,每一次穿刺都仿佛是扎在我心上,原来,对他的在乎早已入心入骨。
  第三天复查,先生肺部感染加重,并合并心包积液。他是我的至亲,连日的担忧让我无法保持理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他,我要他尽早恢复健康。
  救护车飞驰在高速路上,车窗外的蓝天白云与车内的场景格格不入,少年夫妻老来伴,我的内心处在崩溃的边缘。
  到了医院,素昧平生的郭医生热情地接待了风尘仆仆的我们,详细询问病情、听诊、开住院单、检查单、下医嘱……
  入住20床的先生,由于连续几日发烧,加之呼吸不畅,身心疲惫,情绪低落,一度对治疗丧失信心。每天郭医生都会来到病床旁耐心给予宽慰和鼓励,不但治病,还医心,帮助先生放下思想包袱,积极配合治疗,并叮嘱他戒烟,加强营养。
  起初我以为,因为是同行,才享受到这种特殊的待遇。渐渐地我发现,不论白天黑夜,他们总是挨个与病人或家属沟通交流,帮助病人或家属了解病情,缓解对疾病的恐慌,促进康复。他们的每一次努力,都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与力量。我深知,这不仅仅是一份职业的责任,更是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
  先生的高烧得以控制,为查明病因,先生做了支气管镜检查及镜下诊断性灌洗,发现少量可疑细胞,需做进一步检查。
  行医多年,我深知出现可疑细胞的严重性,虽仅仅只是怀疑,但还是让我焦虑不已。
  人到中年,经历了一场又一场别离和伤痛,深深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离别的决绝。我放下了这世间的一切不公,活成了无坚不摧的模样,却唯独放不下和我相依为命的亲人,害怕一个不小心,一个转身就成为永别。
  为了不让先生察觉到端倪,我强装笑脸,若无其事告诉他还有一些检查需要做,憋不住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只能时不时抬头望向天花板。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那段日子里,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焦虑和不安。从不失眠的我,竟然变得整夜整夜难以入眠,漫漫长夜里,我捧起书籍,逐字逐句重读《昆虫记》和《老人与海》,在昆虫的世界里寻找生存的法则,在老人与海的故事中寻求信仰的力量。每天早上6点整,我都会准时站在病房小小的窗户前,静静等待朝阳冲破云层,把希望和温暖洒向人间。
  所幸,经过几天的治疗,先生的病情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并且也排除了肺癌。
  先生生病前,我们愁职称晋升,愁工作中的复杂人际关系,愁孩子的前途,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之后,才发现之前在意的桩桩大事,此刻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从9床到20床,让我们得以重新审视和规划生活。先生主动戒掉了抽烟,表示要加强锻炼,而我买来一套精致的茶器,在阳光下品茗插花。我们约定,此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取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