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君

　　客居深圳多年，对于家乡汉中的美食总是心心念念。每次走过都市繁华的商业街和满是烟火气的城中村，我总是特别留意着它们的影子。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在一美食公众号上看到一篇介绍陕西美食的文章，图文并茂，而且详细标注了每家店铺的具体位置。当我看见一家名为“汉水源”的汉中面皮店时，心底的江河翻滚起朵朵浪花，一条融入我们生命里的河流磅礴而来。
　　看见文章后面的地址：福田区上步工业区振兴大厦，地铁七号线华新A出口。我心中暗暗一惊，这里可是深圳的核心区域。一边是号称中国电子第一街的华强北，另一边则是福田的CBD，高楼鳞次栉比，大厂和名流暗藏其间。一个名不见经传又小众的地方风味，在一个制造财富神话的国际大都市能拥有一席之地，需要天大的勇气，更是一种奇迹。现在，我要溯流而上，去寻找它的源头。
　　从我居住的深圳东部到福田中心区，五十多公里，十八个车站，近一个小时，地铁14号线一路向西，穿过城市的心脏，像是在穿越一条时光的河流，穿过了亿万斯年的洪荒。坪山围、嶂背、坳背、石芽岭、黄木岗……这些名字，好像家乡大河两岸的村庄，水磨湾、土关铺、沮水、新铺、大安、烈金坝……少年时代在课堂上听地理老师讲到我们身边的大河——汉水的源头，距离勉县县城有四五十多公里，在苍茫群山之中的宁强烈金坝。少年的懵懂和好奇之心，驱使我们去探个究竟。38年前一个春寒料峭的早上，我与伙伴骑着自行车出发了。当时年少春衫薄，我们沿着汉江河北岸的川陕公路御风而行，两岸的青山向后退去，河水像一条玉带一样牵引着我们前行的方向。这是古蜀道的一段金牛古道，自古以来就是一条探索之路。我们出发的时候还意气风发，蹬了很长时间的自行车，早已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到了新铺湾向当地人问路，得知还有十来里路，心里有些气馁，又有些不甘。
　　在菜坝河边的茶馆吃过两个馍馍，喝过一碗热茶后继续上路，终于在午后时分到达了烈金坝。在川陕公路边上向老乡打听清楚路线，然后沿着一条小溪向山中行走。溪水尽头的万仞绝壁上有一个石洞，一块卧牛一样的巨石，一个英雄的传说，一条白练一样的清泉飞流直下，它自在地垂落，不疾不徐落入崖下的深潭之中，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汉水的源头。“沔彼流水，朝宗于海”，好像后来的我们，从源头出发，不舍昼夜，逶迤向东，朝着大海的方向奔流。
　　流水穿过漫长的时光隧道，记忆已被收藏，现在又要重新出发，我们将去寻找另一条河流的源头。从黄木岗地铁站换乘一站，瞬间就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出了华新站，近在咫尺的赛格大厦还是一副威武的样子，高耸入云，傲视天下。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好像秦岭山脉的峰峦叠嶂。我们转过两个街区，几条马路，在水泥森林中穿梭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时，终于看见一幢装饰成蒸笼样式的大楼门口写着“汉水源”三个红色的大字，赫然在目。热血涌了上来，脚步再快些，好像在寂静的山谷里，与亲爱的人相见，心底的声音如同群山绝响，清澈而悠远。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热面皮，菜豆腐。”一瞬间有了踏进家门的感觉。
　　进了店门，急切地用家乡话喊了一声：“来碗热面皮，不要豆芽子，多放点油辣子”。店里的人听见之后，先是一怔，继而一脸激动，跑过来招呼道：“老乡喝啥稀饭？菜豆腐还是花生稀饭”？我说：来碗菜豆腐。她欣喜地说：“吃菜豆腐要配葱姜蒜辣子，店里还有汉中盐菜做的下饭小菜”。忽然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店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十分的亲切、自然。热面皮端上来，宽宽的、软软的卧在红艳艳的辣椒油里。菜豆腐依旧是汉中街头小吃店里那种酸爽、细腻的味道，入口来忽然有了山水相逢的感觉。几年来，吃得最多的还是南方的米粉，香糯、绵甜，却没有秦巴汉水间的柔韧和绵长。
　　坐在临街的位置看着店外的风景，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地赶路。店里暄腾腾的花卷馍，香喷喷的核桃馍、细脖子的城固特曲、瓶身闪着柔光的谢村黄酒，这些熟悉的汉中印记，仿佛让人又回到了生命的源头，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年轻的老板说当初跑了好多地方，最后下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定在寸土寸金的福田开这家店。因为这里离岗厦北枢纽站不远，赛格大厦就是路标。老乡们无论从深圳哪一个方向过来，都可以轻易找到。在商场如战场的深圳，创业的艰辛只有自己知道，喝汉江水长大的人，做到了细水长流，所以源流不竭。现在这家店因为地道正宗，已经在深圳美食榜上有了一席之地，成为汉中美食在深圳的一块金字招牌。店里的食材大多来自汉中，师傅和服务员亦来自汉中本土。
　　汉中籍诗人沈奇说我们是“上游的孩子”。上游的孩子们身体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总是在时代的大潮中力争上游。店外有两个老人正仰头看着门口的招牌，激动地说：“终于找到了！”进门来，到处瞅瞅，亲切地与我对视，好像回到了家里。原来他们是少小离家的汉中人，对家乡的味道总是念念不忘。他们从网络上知道了这间“汉水源”面皮店，从珠江西岸辗转过来。现在，一碗面皮，把游子与故乡的距离拉近。一碗菜豆腐，把许多年来的漂泊之苦冲淡。
　　临近饭点，店里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不一会儿，店里乡音萦绕，感觉又回到上游那个熟悉的城市，满城烟火气，最抚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