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笔记

2024年12月24日 副刊 文章字数:2032 文章浏览数:

阿呆


  季节的变化,是决绝的,不可阻挡的。两周没上去,山居就已真正入冬了。枝枯叶落,山林疏朗通透了许多,一眼就可以望见对面的山,和山口外城市的屋顶。
  上山一趟,治愈了所有的不快乐。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的一份宁静呢?湛蓝的天空,若有似无的风,和灿烂的冬阳。茂密的树林,枝叶交错,满树金黄或松柏绿。偌大的山林安静的能听到我们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还是最喜欢在冬天来山居,有太阳的时候晒太阳,没太阳的时候烤柴火,不管哪一种方式,都好。也是很久不曾上山来,也在别处看到喜欢的地方,也说要不然我们搬出去?然而,最终还是不舍。一想到当初我们翻过三四架山,发现小院时的那份惊喜和心动,又想到曾经无数个日子我们忙里偷闲上来置办各种家什,修篱笆种花草,又是无限的舍不得和放不下。
  山居可谓人烟稀少,一条不宽的水泥路在山林间蜿蜒,沿途零散有一二户农家院落,路之尽头,下坡,便是我们的院子。村里的居民都搬至山下的移民新村。最初我们上山来,经常老远就有一黑一黄两条狗只要听见动静,就会从一家院子里冲到路上来,跟着我们的车子跑好远一段,我赶紧关窗,生怕它们跳进车里。一来二去,渐渐熟悉和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我们给小狗取名,小黑和阿黄。它们叫上一阵,就站在那里,朝着我们离开的方向,我也从后视镜中看着它们,直到看不见为止。
  夏秋季节,树林茂密,整个山居像坐落在一个绿色旋涡的中心。去往山居的路,被两旁浓密的树荫遮挡,我们像走在一个绿色隧道里。冬天,一场风过,树叶被扫荡干净,山林便像一幅线条简洁的素描。隐蔽在路边树林中的新老坟头隐约可见。这时候,同伴就会大呼小叫说害怕,我说她:就你这城里人,就不适合向往山居生活,何况作为一名医生,你应该是见惯生死的啊。这是我们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他们只是比我们早一点而已。
  小院平时除过房东袁叔偶尔上来看看,再就是我们十天半月上来一次。每次来,几乎都能看见院子里硕大的牛蹄印,我们顺着牛蹄印看牛是从哪里进来?都到了哪些地方?又从哪里出去?有时候我们还要研究到底进来了几头牛。为此,袁叔还专门为我们在院子下方搭了防牛护栏。
  牛是防住了,却没防住人。我们种的大株的牡丹、月季开过一季就被人偷走了。我实为诧异,这莽莽山林,除过我们还有谁?花丢了,倒没有太多伤心,它们开在别处,也是好的吧。只不过当我看到那被挖出的大土坑,那坑,像挖在了我的心上。其实,我们的小院是有门的,那是朋友专门上去给我们做的一个篱笆柴门,半人多高,还手工刻了门牌“时光里”。只是,这门只能锁住一部分人。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没有放弃我们的小院子。至今,存在于小院能长年保持绿色的,有两棵蔷薇,一棵是我们自己买的,一棵是朋友送的。我们买的那株个头小,还带刺,一年四季,它总是开着橙色的花,或多或少,或大或小。朋友送的那棵叫“夏洛特夫人”的蔷薇则一直爬在进院的篱笆门上。再有就是撒过一次种子的端午锦,年年都会长出手掌大的叶子,甚至在冬天也是这样。常绿的,还有一棵枇杷。
  牡丹丢了以后,我们只在山居撒百日菊、格桑花之类廉价而且生命力极强的种子,不管天气多么炎热干旱,不管我们多么疏于照管,它们总能开出漂亮的花儿,它们甚至能开出一片浩荡的花海。在那人迹罕至的山林,它们有如火如荼的生命和花期。
  我们租下小院以后,袁叔也渐渐又开始回归本已被他遗弃的老屋了,他会时不时地上去一趟。周末我们去时,常常发现院子里有人来的痕迹,比如多出一双鞋子,一双手套,一个茶杯,我们便大声喊:袁叔……袁叔……袁叔就会在山林的某个角落里回应我们。袁叔还在离院子不远的地方开垦了菜园子,萝卜、白菜、菠菜、蒜苗样样有,袁叔让我们随便拔随便摘,说,不种哩把地荒了浪费了,种下了谁有时间谁上来摘。上次来,我就萝卜菠菜拔了一大包,拿回城里,享受山野原生态的馈赠。
  如今的小院,我们没有再精心打造和设计,一切随缘,一切都顺其自然。冬天来院子,下车望见它的第一眼,真有一种荒芜感。我觉得,只有这种荒,才能远离人群,让我们拥有一个纯属我们自己的空间。离人群越远,离自己越近。不再刻意打造的山居,反倒让人感到踏实,我们去时,它是一块属于我们的净土,我们离开,它又以质朴的姿态回归山林和大地。
  在想要从繁冗日常抽身的时候,我们都会说:走,上山去。此时的山居,像一位荆钗布裙的老者,她与岁月相守,和清风相伴,她就像那位鄂温克老人,在一个银光闪闪的地方对我们说: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此刻的院子是寂静的,甚至是衰败的干瘪的,春天还在赶来的路上。
  没有人迹的土地和心灵,都可谓荒漠,但是,这片山林有小院,小院有我们。我们在冬天的看似简陋的小院相聚。我们率性而来,只为这片山,这片林,还有阵阵无拘无束的欢笑声。我们在院子里燃起篝火,有阳光,有茶,有书,就够了。如友所言,杯盘果盏,笙鼓书茗,半为烟火,半为诗境。这世上总有些什么,是光阴的馈赠,让我们在阴冷灰暗之外,依然能窥见美好。
  像麦家说的:当世界变得日日新,天天快的时候,我要做一个旧的人,慢的人,不变的人。“时光里”能满足我这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