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特殊客人
2025年01月14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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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昱村
很多年后,我叫他魏老师。
他祖籍宁夏,父亲早亡,母亲带着年幼的他改嫁魏家,最终在我们村落户。那个时代,生活极度困苦,加上背井离乡深沉的孤独,老夫妻相继离世,剩下他独自一人生活。
那会儿,他高中毕业,个子不高,肩宽,脸宽,头发浓密,戴副黑框眼镜,眼球突出,喜欢把外衣披在身上,走路时步子跨得大,从水库坎经过的时候,肩膀向前耸,衣服在身后一甩一甩的,那个形象与我们当地农民没什么两样。可是,他思想激进,口才好,声音洪亮,是天生的演说家,那股内生气质又不同于农民。在农科队,他组织活动,开展宣传,写标语,写宣传稿样样在行。但是真到了地里劳动,粪担不动,地整不平,一年也挣不了多少工分。一个年轻人,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或许是因为他爱读书,有文化,字写得好,所以,深得我爸妈的喜欢,经常招呼来家里耍。他也不把自己当外人,隔三差五就过来。因此,在我们家里似乎给他放了一只碗,指不定哪天半晌午他就来了,招呼一下我爸:
“刘家叔在呢。”
我爸会热情地邀请他:“赶忙来坐。”
“好嘞。”他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我们都习惯了他和我们一起吃饭,反正我家那口一尺八的大锅里,每天都是一满锅饭,不管米下面藏的红薯、洋芋、玉米还是浆水菜,多一个人也是可以吃饱的。他吃了饭喜欢坐在我家门墩上和哥哥姐姐们说话。他虽然个子不高,说话时却音域宽广,字正腔圆。他还有一双神奇的手,伸开手掌向背面一翘弯得像月亮,比我看到的所有的女人的手都要弯。他只要坐在门墩上,我们都要反复确认他的手的弯度,他也会笑眯眯地翘给我们看。
有一年,他消失了很长时间。听说他亲生父亲的朋友写信让他回去,说要给他落实政策。然而,当他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却更加消瘦和疲惫。原来他回到老家,他父亲的朋友出了变故,他又一无所有地回来了。他离开的时候,路费是几个朋友凑的,能平安回来,不知历经了多少艰辛。但是,他依然迈着大步,一甩一甩往前走,仿佛永远有新的生活在前面。
果然,恢复高考后,他一头栽进那四处漏风的家里,重新学习高中课程。他真的学进去了。有天下午他饿得不行,来我们家对我妈说他煮面时看书看忘了,面锅里的水煮干了,面焦煳了,锅都煮烂了。我妈赶紧给他热了一大碗剩饭吃。不知为什么,他把锅煮烂的事情迅速传开,成了全村家长督促孩子用心学习的励志故事。
他终于在将近三十岁时考进了陕西师范大学。临走好多天都会准时来我家。我爸妈更高兴了,好吃的好喝的管饱。
他大学毕业后回到我们县当高中老师,教政治。听说他讲课总是激情四射,深得学生们喜爱。但是他再没有回过村里,我的记忆就停留在那双翘得弯弯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