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山
2025年01月14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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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旭
亦山,其实是一个字分开的。
多年以前,我在山居,借西侧泥土的山墙搭建了一个草庐。岭上多的是茅草,深秋的叶片密密麻麻,黄黄的一大片,沿起起伏伏的岭子,像成熟的麦地,天是蓝的,有几片白云的感觉真好。草庐搭建起来,我用木犁耙改造了一个茶台,一把木椅靠墙,面西而坐,可以发呆,可以会友,可以独处,也可以望夕。一日,来一友,字不错,找一小木板,刻上“亦山堂”,悬于庐下泥墙上,与斑驳墙的沧桑,正好暗合了内心的某种微微的趋向。
现在我去山居,很少住。只是看看,那条从大山里流淌出的小河,怀抱了那片山谷,水大的时候,要从下游的桥上过,绕过一个村庄的西岸,穿过一条白杨林的水渠路,沿河岸上行。白色的鸟,掠过河流,春的气息,夏的清凉,秋的浓艳,冬的太古。时间在某个具体的质点上是清晰的,在某段岁月里,其实是模糊的,站在山居的檐下,想想时间,只是一个概念,被人间界定,又被人生续写。所谓的光阴,是被人生表达的故事,有光的地方,一定有暗影,明与暗才是光阴的真正内涵。
妻生病已经第五个年头了,她悲伤地坐在椅上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还不好呢?她看见我瘦了,会说,你瘦了,为什么?沉默半天,她说你一定要吃好!我看着她说,等你好了的时候给我做好吃的呀。她说肯定的。她重复着说,给我比划手指头:五年,五年了!我好了,屋子收拾得比你干净,你太乱了。哼!我说,好啊,那我就享福了!她开心地说,肯定的。她看见我买的书,说太多了,她以前从来不说。记得刚结婚那年我过生日那天,她托朋友刚从市里买了一本很厚的《海子诗全编》送我,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那时她上班的工资比我高,看上的衣服却要等打折时才买。眼前的妻,最开心的是周末晚上接儿子打来的视频电话,过后会对我说,你看我儿子多好!我常常正在用木盆热水给她洗脚,我说,我好不好?她想了想,说,你也好!我笑了。
去山居的机会少了,从早到晚的忙碌生活,洗衣做饭,里里外外,闲下来,我在门外过道凸出的转角梯口小小的平台靠栅栏边放几块奇石,一盆文竹、一盆石菖蒲、一青釉盆的铜钱草,几个素胎手绘小盆的仙人球。一位朋友送的白釉小陶缸养着睡莲。放一张实木的小桌,面上刻上汉代的纹,面南而坐,南边和西边的栅栏拐角处白色柱上,用一块木纹的小板刻上篆体的“亦山”,算是我对山居草庐曾经隐逸生活的弥补。
我喜欢这个名字,不是斋号,但是每次坐下来,看见“亦山”,能让我接受当下的生活,能让我对现实既在里面又在外面,保持一种隔离,又有一种从容与澄净。在拥堵城市的丛林里,依然有我童年故乡的最早记忆,门前石砌的平台外一株桃树,春天开花,少年的我坐在门墩上望着桃花,还有远处日夜川流不息的旬河,对岸巍巍的青山。
冬天冷了,坐在亦山少了,妻尽管行动不便,笨笨地挪动着身子和腿脚,拖完过道、楼梯地面,还要打理我的木桌椅,擦拭我的花盆、奇石。有时她也坐坐,有阳光的时候,或者微风送来远处花香的午后。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少了,安静的时候,内心涌动的念头,漫过遗世的堤坝,生发在岁月平静的湖底,表面上波澜不惊,实质上回肠百转,生生不息!
亦山,是“峦”的拆分。峦,多指连绵起伏的山,小而尖的山。《楚辞·九章·悲回风》:登石峦以远望兮,路眇眇之默默。是说登上石头的小山眺望远方,路途遥远而寂静无声!我在想楚大夫说的是不是今天人们更直白的“诗与远方”,而且又多了一层沉默与隐忍用意!西方的赫尔曼·黑塞在《悉达多》里说:我唯一的事,是爱这个世界。怀抱爱,惊叹和敬畏地注视一切存在之物和我自己。我相信他说的“一切存在之物”也包括人类的苦难、未知之旅吧?两年后,我就要搬家,离开“亦山”,是结束,也是开始,对未知的定义不如不定义,不定义,有更大的不确定性,也更自由。
新年伊始,祝我和世界都有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