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勇

　　其实我是在城里长大的，杀年猪吃庖汤是汉中农村的习俗。不过我的奶奶在乡下，小时候父母亲工作忙的时候，奶奶就会把我接去照顾，所以那里的风俗习惯我都非常熟悉。那是缺衣少食的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很苦，肚子里没有油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肉。所以大人小孩都盼着春节赶快来。临近腊月，我们这些小孩子天天去猪圈里看养得滚圆的肥猪，算着日子，期盼着早点宰杀，好开荤。
　　杀年猪是一家人的大事，没有哪家哪户会马虎。一家的主事人（一般是男主人）早早就开始张罗起来，先约好了杀猪匠和帮忙的人，再安排好杀猪用的东西，如挂猪的木架子，烫猪去毛的大木桶，杀猪用的又长又宽的条凳，接猪血的大盆等等，少一样都不行。那段时间杀猪匠忙得脚不沾地，必须提前预约。
　　约好日子的那一天，主人家要起个大早，先支好一口大锅，加满清水，烧至沸腾。水开了，杀猪匠和帮忙的人如约而至，杀年猪就正式开始了。我奶奶居住的这个小村叫张家山，杀猪匠是个身高体壮的胖子，大家都叫他张胖子。只听张胖子一声令下，几个壮汉走向猪圈，有的揪着猪耳朵，有的拽着猪尾巴，有的将猪的四只蹄子绑紧，大家齐心合力把大肥猪架上条凳按住，使其动弹不得，这时只见张胖子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往猪脖子处一捅，再一转，顿时猪血就像利箭一样迸射出来，落入准备好的盆中。猪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嚎叫着，约五分钟，渐渐平息下来，气绝身亡。
　　下一道工序开始了，张胖子把猪放进装了一半开水的大木桶里，翻来覆去烫洗，然后将猪捞出，挂在木架子上。张胖子拿来一根一尺长拇指粗的铁管，一端插进猪的体内，另一端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吹，就像吹气球一样，把猪肚子吹鼓起来。这时张胖子拿着一把特制的刀，开始刮猪毛，刮完后，用水仔仔细细地洗干净。重头戏开始了，猪被开膛破肚，内脏被一个个取出。最后是猪肉分割，一块块整齐地堆放在案板上，就算大功告成了。整个过程需要忙碌一个上午。
　　中午开始，主人家按照习俗要请全村的人吃庖汤。庖汤是一场大宴会，是乡村的联欢，其热闹场面堪比过年。场地一般是在自家的院子里。砌一个大灶，架一口大锅，高桌子低板凳一家是不够用的，得各家各户凑，这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现象，坐席要自带板凳。爱喝酒的男人们扎一堆，喜欢扯老婆舌的女人们凑一起，孩子们各随各妈。
　　菜肴都是大锅菜，什么红烧肉、粉蒸肉、回锅肉、小酥肉，还有炒腰花、炒猪肝等等，最后一道菜是把猪血、猪肺、猪心和猪肠子煮在一起。大坛子装的散白酒，管够。一个村里的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庖汤宴，喝着白酒，说着农事，享受着片刻的悠闲，真是不亦乐乎。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衣服上的油渍，估计够他母亲洗一阵子。一场庖汤宴下来，会用去一头猪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一部分过年用，另一部分切成一条条，刷上盐，挂在房梁上晾干，以备不时之需。
　　腊月杀年猪，拉开了过年的序幕。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打扫房子、拆洗被褥、添置衣服、购买年货等等，但是有了年猪，心里就有了底气，其他事情都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
　　杀年猪吃庖汤是陕南地区数百年的习俗，就算是困难时期也未曾改变。在这里的老百姓看来，过一个没有年猪的年，根本不算真正的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