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闲情寄山水
2025年01月21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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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峰
我是土命。要是一天不去野外转转,踏踏泥土,看看青苗,总感觉自己是飘浮在空中的灰尘,不知何处着落,一点儿也不踏实。
也许是我心上有土,名字里有山,注定一生要与山水结缘。一周不见青山,不见绿水,心里就浮躁,郁闷。
李白解忧有杜康,我有山,又有水。我喜欢山大土厚,静水流深。
浮生半日,读书,写作。偷得半日,爬山,赏水。再半日,让山水从笔端流出,不若笔阵生风,倒也清流涓涓,清雅淡远。不求抚平生,足以慰当下。
爬山不拘高低,无论大小,也不管有名无名,不顾有路无路。只享受登山的过程,陶醉在登上山顶那一刻,极目千里的喜悦和天高地阔的惊叹。环顾一周,东西南北,指点那些高峰、名山,如数家珍。山上那些奇石异洞,石上苍苔绿,洞口清流长;那些悬崖巉岩,崖前飞瀑急,岩上鸦影闪;那些松壑岗峦,松风惊涛来,岗鸣壑应声;那些古庙遗碑,香火飘梵呗,残碑立荒院;那些竹海山溪,翠竹伴乱石,溪畔生幽兰……全都浮于眼前,似乎沉醉于一幅幅山水画卷。禁不住放出记忆的野马,驰骋于美好的传说与民间故事的疆场,一发而不可收。如此,登一次山,来一场温故,得一场洗礼。藏山川于心间,揽松风,迎清流,修篱种菊,明心见性,心田自有桃源万顷。
山大林野,在茂林修竹中穿行,为一块石头,一堵石壁,一条峡谷,一座古庙,辛苦攀爬。猫腰弓背,手脚并用,如山猴,似猿猱,脚抓地,手把树,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不管脚下何路,双脚踏过,就是大路一条。不堪腰酸腿疼何妨?心中只要有一方岱顶,乐此不疲。
于浅山大峁,披荆斩棘。为几朵碎花驻足,为一只朱鹮凝目。被一蓬倒挂牛刺条扯住,你得回头,后撤,否则衣服就多一道口子,甚或血肉模糊。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候,后退即是前进,深蹲为了跳得更高。让他三尺又何妨?退一步海阔天空。
油菜花漫野的时节,在山野丘陵穿梭。慢下来,你会发现漫坡的紫地丁在盈盈地笑,灿黄的蒲公英在春风里舞,铺天盖地的七里香给山坡蒙上一层轻雪。我可以一个春天不去菜市场。在田野溜达,我手里迟早都攥有碧莹莹的一撮。或辣菜,或荠菜,或苋菜,或香椿。在水边,拔鱼腥草;在山湾,掐龙爪菜。坎边的灰灰菜,地里的马齿笕。这些喜人的嫩绿,都成了我的囊中之物。让它们伴我回家,要么焯水凉拌,要么与肉爆炒,都口感滑嫩,爽脆鲜美。野菜的清香会一直延续到夏季,而那种鲜美会一直在人心底蓬勃。
稻香四溢,金浪滚滚,扑面而来。畅游田野,你会被稻浪吞没,又会被抛起,你自己也就成了一朵金黄的浪花。万山红遍时,层林尽染。红枫成了山林里最俏丽的新娘,银杏则是伟岸挺拔、阳光英武的帅哥。橡、桦、槲、栎、槭,黄栌,乌桕,青桐,榉木……一株红叶树,片片秋色舞。万木齐抖擞,山野红透天。置身五彩斑斓中,山远天高烟水寒,霜叶红于二月花。
冬日暖阳,登山正当时。邀三五良朋,前呼后拥出发。踏落叶,沙沙声惊飞锦鸡,呱呱疾鸣中遁去。树影斑斑,一只松鼠倏忽一闪,已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上,端坐枝头,摆摆脑壳,翘翘尾巴,如豆的眼睛满是得意地奚落。不必与它的鼠目计较,我们的目光始终在岱顶。与直立的山路较劲,与拦路的坎堑对峙,迂回在峭壁前,行走于悬崖畔,在荒山野岭,我们在没有路的地方踏出路,在没有人烟的地方留下人迹。我们修正一棵老树摆烂的姿势,从它的主干上跨过;或是搬开途中的一块石头,把它的窝变成我们的脚窝;把路边装模作样竖立的枯枝齐根打断,免得后行的伙伴错把它当成登山的扶手。我们也会滑倒,也会摔跤,也会让荆棘划破皮肉,也会被栗包扎疼屁股。但有什么关系呢?这只会让我们脚步踏得更稳当,前行的步履更稳健。登上岱顶,离太阳近了一步,朗朗之光倍加煦暖。轻风徐徐,抚摸我们的脸,为我们擦干淋漓的大汗。我们眺望,我们喊山,我们雀跃,我们吐出心里的块垒,我们吸纳天地的灵气。我们盘腿而坐,思谋爬上更高的山巅。
赏水无论泉溪,不论江河湖泊。饮水思泉,泉是溪的根,根深而流长。清溪出深山,峰峦交错,溪流纵横,山挟水转,水绕山行,蜿蜒迂回,澄澈清莹,山影碧波,飞霞流翠。盈盈一水,止不住前行的脚步。溪行绝处,纵身一跃,低者成潭,高者为瀑。巨岩,幽洞,深潭,飞瀑。涧溪之四绝也。水到绝处是瀑布,人到绝境是重生。人生的闲适至境,就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行如流水,阅尽万物,淡泊悠然;如山仁慈,宁静稳重,善待万物。既爱山,又爱水,甚好。
爬山,赏水,敬畏自然,敬畏生命,最好。我是土命。唯有低到尘埃里,得水润泽才能获得新生。站在绝顶,脚踏实地,高瞻远瞩,生命才能得以张扬。
偷得浮生半日闲,寄情山水觅心安。浮生半日,在山水里行走,此生无悔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