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

　　去年，去儿子的城市过年。
　　他租的房子在一条十字路口的小区，31层，唯一的一间大卧室，飘窗封闭着。繁忙的十字路，红绿灯转换，南北东西的车辆川流不息，路上的车流声传上来，隔着玻璃，变得细弱而绵软，像梦。夜晚的灯火，把交叉的路变成光的流动灯带。
　　刚来的时候，看见儿子的房子有些凌乱，一个人的住处，仅仅是一个单身旅馆，少了烟火的气息。儿子让我们住卧室，他每晚睡沙发，一家人总算团圆了。我和妻白天没事，自己买菜，做饭，打理房间，房子终于变得整洁了，但是，总感觉还缺少了点什么。
　　儿子终于放春节假了。有一天，儿子说，爸爸，你不是想去看看山吗？妈妈腿不好，去不了，我在家陪着，你去游游，散散心。他在手机上教我如何出行。那次，我一个人，坐了四十站公交，终于看见了山，激动不已，从一个峪口入谷，登山，访寺，观古树、残雪。下山在一个小镇路口等公交，看见路边卖花的。我一眼看上了叶片巴掌大，肥厚、椭圆形、墨绿色，小树一样，一盆三株的植物，问卖花胖胖的大哥。他说是橡皮树。好养得很，放在室内，释放氧气。
　　在车上，我小心翼翼地抱着装在袋子里的橡皮树，怕它肥肥的叶片被挤落了，心里一路欢喜着，想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叶片的肥厚吗？像我童年用过的厚厚的小橡皮吗？没有答案。我好喜欢这个带有童话色彩的名字。
　　回到家，儿子看见我买的花，没有像我初见时的开心，而是说，东西尽量少点好。我知道儿子来到这个城市，已经搬过一次家了。心里也觉得儿子说得正确。却不由说，你这房子缺少一盆绿色的植物，有了橡皮树，一定会变得生动起来。
　　那天晚上，窗外万家灯火，窗内，我想买白色的圆柱型花盆，大一些，换掉黑色培土盆，在哪儿找泥土呢？我竟然失眠了，橡皮树，城市，泥土，人，路，山，寺……世界，繁密的网，联系其实是事物之间以及事物内部诸要素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关系，因游，遇树，因树，需土。明天去哪儿弄土，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呢？有些遇见，会擦肩而过，很快遗忘。有些遇见，一生挥之不去，刻骨铭心。
　　第二天，我买了花盆。然后去不远的另一个小区晨练，遇见一个老人，他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坐在小木凳上挖一个小小的枯木桩，刨了许多土，堆在旁边。老人穿着洗得褪色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上衣，白眉童颜，精神清健。他热情地为我找装土的袋子，让我提了满满一袋子的土。回到家，橡皮树换了盆，放在卧室飘窗一角。此后，我去小区晨练再也没遇见那位老人，想见，却无缘再见，心里有隐隐的失落感。
　　此后，每天，在飘窗的平台看书，写字，画画。倦了，远望窗外的街景，近观墨绿色的橡皮树，又一次从倦怠里恢复到清新自然。当我们告别这个城市以后，常常想到因为儿子，我们爱上一座城市，因为一座城市，我们牵挂一个人。如今，我们牵挂又多了一样东西，就是那盆橡皮树。每次和儿子视频电话，我们总是多了一个话题：橡皮树还好好的吧？儿子说：好着呢。我说，不定期把叶片上的灰擦拭一下。我一定要在镜头里看见橡皮树，它像我另一个孩子或者朋友一样重要。
　　今年，我们又一次来到儿子所在的城市过春节，一进门，放下行李，就到卧室，看见飘窗一角的橡皮树，长高了，肥肥的叶片，憨憨地可爱，叶尖向上，油亮的绿，生机盎然，我开心得不得了。儿子拿出出差购买的尼泊尔手绘唐卡送给我，突然觉得儿子长大了，开始慢慢懂得父亲的内心了。
　　我要谢谢儿子，也要谢谢再次与橡皮树重逢所带给我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