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

　　秦巴山地之间，汉江碧波蜿蜒，平川、丘陵、山地阶梯式起伏绵延，一个美不胜收的聚宝盆自然天成。如此一个巨盆，若盛满黄灿灿的油菜花，该是如何的大美之景？这样的景象，正是汉中盆地春天的色彩。
　　春节过后，盆地的绿色一天天浓重，浅色的是油菜，深色的是麦苗。一场春雨，一夜春风，翠绿欲滴的油菜芽，像清纯羞涩的少女，一下掀起面纱，出落得亭亭玉立，眼角眉梢上，挂满晶莹的露珠；接下来，沐浴着朦胧的月光，幻化出一串串珍珠似的花蕾，在灿烂的阳光下，瞬间绽放，露出星星点点的粉黄。
　　那粉黄一天天加深，再渐渐放大，由嫩黄、鹅黄、翠黄、灿黄，到炫目耀眼的金黄；那黄色渐成泼墨之势，在盆地这张宣纸上蔓延开去；那黄色从河谷、山野、平川、丘陵，海潮般席卷而来；那黄色从山巅、溪畔、村庄、城郊，云雾般浩荡掠过——盆地瞬间成了盛满金色波光的汪洋，仿佛一首旋律奔放、节奏铿锵、天地合拍、日月同韵的华美乐章，摧枯拉朽、响彻云霄。
　　那时刻，盆地里所有的生灵，都沉浸在节日的狂欢里，尽情泼洒着灿烂绚丽的金黄色；那时刻，山水被浸染得无比鲜艳，天空被映衬得无比明亮，大地被点缀得分外妩媚；那时刻，万物生长、阳光倾泻的声音，海潮似的荡漾在天地间。
　　有一个声音呼唤着：春天来了！盆地里最美的——油菜花开的季节来到了！
　　这声音由秦岭之南飞向秦岭之北，以及更远的江汉平原、中原大地、长江之南、黄河之北。很快传来回声——走，去陕西汉中，看最美油菜花海！看世界名鸟朱鹮！
　　于是，所有的目光向秦岭汉江眺望；所有的道路向汉中盆地倾斜。
　　彩虹似的西成高铁、西汉高速，承载着无数惊艳的表情和惊讶的目光，穿行在一册精美的巨型油画里。车的流星，穿过一条隧道，便会翻开一页画面，刷新一次视线，引来一阵惊喜。一次又一次，目不暇接，惊喜不断。
　　不经意中，空间突然广阔起来，盆地的风景渐次打开，一方方麦田、一块块鱼塘、一片片油菜花，拼贴画似的扑面而来。总是走不出山的翠绿、水的绵长、花的金黄；总是抱怨镜头太小，装不下那么美的山水、人家、花海。
　　一路上，每双眼睛都有新奇的发现：山有多高，花就有多艳；水有多长，花就有多嫩；杏花和桃花盛开的山野，必有竹林、瓦舍、炊烟袅袅；油菜花开的汉江两岸，少不了水草丰茂的湿地、立体状的公路网、星罗棋布的小白楼。每颗心灵都有独特的感悟：油菜花海挂在坡坡岭岭，像是大山的招贴画，抑或是大山发表的演讲辞。原来本色也可以如此张扬，朴素也可以如此华贵，卑微也可以如此庄严——这是沉默的山川，一年中唯一的一次亮相，说什么也不能太过寒碜。
　　倾泻似的金黄色无处不至，即使太阳钻进云层里，天空依然被映照得灿烂明媚；即使在月光下，大地依然被辉映得熠熠生辉；那漫山遍野、浩瀚无涯、灼人眼目的金黄色，似乎要给万物来一次脱胎换骨的新生，很像是彰显入世精神的《论语》；那自由奔放、个性飞扬的野蛮绽放，又与“内圣外王”、“万物齐一”的《庄子》思想极为吻合；那“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与百花竞艳、美美与共的蓬勃盛开，更像是崇尚“上善若水”的《道德经》——彩霞般铺天盖地的锦缎，以悄无声息，又摧枯拉朽地生长，精彩演绎着“水利万物而不争”的在低处流动的小而大、柔而刚的力量和气象。
　　一群群展翅飞翔的朱鹮，是这幕视觉艺术大剧当之无愧的主角。田园之上，山川之间，如白云飞过森林、平川、丘陵；似红霞掠过山溪、河流、群山，深情演绎着对天空的深情，对大地的感恩！
　　蝴蝶和蜜蜂是热情的导游，游人在它们甜蜜的诱导下，禁不住去花海深处寻寻觅觅，流连忘返。在拍照、视频、直播之后，忘不了捧起那些粉扑扑的笑脸，端详，不由肃然起敬：正是这些星星般拥簇的金色花冠，吸天地精华，融日光月辉，为人类酝酿着源源不绝的油和蜜。这些看之舒心养眼，食之瘦身健美，似花非花的草本植物，无视冷落，无意名分，站在主流花卉世界的边缘，不卑不亢、蓬勃健旺地展示着纯金的品质，让所有华而不实的高贵和华丽自惭形秽。
　　是什么让那些青春的身影翩翩起舞，让那些沧桑的愁眉舒展开来，让那些佝偻的脊背悄然挺直，让那些阴郁的脸颊绽放笑容？是春天的召唤，是花海的启迪，是心灵的向往。
　　在油菜花海里徜徉，仿佛被童真童趣簇拥着，不觉就走进杨万里描写的“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情景。面前浮现出一群群搔首踟蹰、野性蓬勃的孩童，他们就像大潮般涌动的油菜花海，漫过起伏跌宕的山川大地，向天际涌去……
　　在油菜花海里漫步，视野里尽是梦幻和想象——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风流才子、绝代佳人，自岭北长安出发，穿越傥骆古道，来秦岭南坡的“后花园”访春踏青，迎接他们的正是盆地里金灿灿的油菜花海。那时，炫目的金黄色，锦缎似的在汉江两岸铺展开去，所有的目光在瞬间震撼：多么醒目、鲜活、旺盛、高贵、无垠的金子的颜色！它和想象中天下、江山、繁荣、博大、永恒的景象是多么契合！与国富民强、太平盛世、流金淌银、固若金汤、锦绣前程这些词语是多么协调！
　　如此的盛世气象，也只有这铺天盖地的，与岁月和民生密切相关的油菜花，才是最完美的写意。
　　这般生生不息，岁岁年年的盛大绽放，汇成了锦绣山河永恒绚丽的底色。
　　无言的眺望中，每双眼睛都会收获与年龄相关的关键词：梦想、自信、专注、发奋、团结、绽放、奉献、融入等等。一个信念也在此时种植于内心：未来的日子里，心灵一定要像这里的山水一样清净，生活一定要像这里的花海一样多彩，人生一定要像这里的阳光一样明媚。
　　看过汉中盆地的油菜花，对色彩和水墨、喧嚣与宁静特别敏感；游过汉中盆地的山水，对诗性和禅意若有所悟。心里禁不住会发出感叹：在这样的山水里漫步，佳人才更像佳人！在这样的天空下行走，才子才更像才子！
　　临别时，难免有万分不舍，禁不住在心里默默盟约：如果还可以选择，一定来汉中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