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洞醉绿
马卫刚
扶着崖壁拾阶而上,满山满谷的绿浓得化不开。人穿行在这绿光里,时刻体验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秘密。
正在心中挑词捡句之际,隐隐听到林壑中似有水声,像蚕吃桑叶,又像情人吻耳细语,但侧耳细听,却又不甚分明。环顾四周,扑眼而来的绿里哪来什么水声?我暗自责怪自己疑心太重,忽然那声音又传入耳际,似珠落玉盘,又似春燕呢喃,并且越往前走,越能感受到一股黏湿的凉意。于是兴致鼓起,挪动腿,迈开步,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一挂小小的瀑布就跃入眼帘了。
说是瀑布,其实只是具体而微。水从高处沿着崖壁飞流而下,被尖细的草木、碧绿的青苔扯出不规则的几绺儿,像姑娘额前飘拂的刘海儿。左边的几绺扭了两股,在风中摇摆不定,一会儿飞出弧线,一会儿又端直而下,哗哗的水声里满是碎绿的影子,还未细看,就跌落在下面突出的石尖上,溅成了颗颗莹白的水珠。右边的水势要小很多,清亮亮地泛着绿,那绿碎碎的,薄薄的,无声无息地贴着碧苔而下,由于岩石中空,无可凭依,那水流就凌虚而下,薄细得像柔曼的轻纱,阳光透过树丛,投在那当空处,水流就嬗为飞烟。飞烟散开,人便感到十二分的凉意。我心里好生奇怪:这碎绿经日光一调教,竟然能这般翩然而动,谁给她这么多出奇的本事啊?
瀑布上面是一方小小的院落。院落不大,被陡峭的崖壁拥在怀中,一弯拱桥,两座大殿,三个石窟,四个游人,五株古木,再加上零散的石桌石凳,使得院落严谨中透着随意,随意中显着闲适。正午强烈的日光射在崖壁上,返照落进自大殿后流出的溪水中,点点光斑和匝地的浓荫一唱一和,使得禅院格外清幽。
坐在石凳上,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千年古树的树冠。那树冠以蓝天白云为背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朗朗的日光穿过树冠,在枝叶稀薄处镀上一层鲜亮的绿,那绿由草绿到嫩绿,再到鹅黄,层层渐淡,像宣纸上洇染开来的水墨,像水面上圈圈涟漪,又像遐想时渐渐飘远的思绪。而背阴处,依然是碧绿,那绿棱骨分明,凝心聚力,是形散而神不散,是纷繁杂乱中的一份清醒。读这头顶的绿,你会觉得,它不仅仅是这满山满谷中的苍苍一叶,它更是一片蕴含天光云影、世态变迁的历史的天空。
水从崖壁下的洞中流出,穿过拱桥,散漫地铺展开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水的动,显出洼的小巧;洼边沿的暗黑,显出水的浅绿。看着满山的绿毫无遮掩地流淌着,忽然想起朱自清笔下的绿来。朱先生的绿是热烈的,是密集的,既艳妆绝色,又光影绰约。这种绿是文学之绿,是以深厚的学养为依托的,平凡如我者,还不能完全领略其中的内涵。
刘禹锡的绿是台阶上青湿斑驳的苔痕,只是一点点的绿,目之所及,便能将绿高洁的一面坚定地延伸到骨子里。这种绿是精神之绿,是以高洁的品性为根底的,庸俗如我者,还需很多年的修身养性才能见其端倪。
我醉绿后又写绿,那么我的绿又是什么呢?我想:她轻盈,但绝不轻佻;她静谧,但绝不死寂,她是独处时内心的暗自欢喜,是看到绿荫匝地时,心中潮起的那种世俗的小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