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正在谢幕
2025年04月08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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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春山才有了一点点薄烟似的灰绿,许多花却已经开过了。最先谢落的是蜡梅,接着就是望春玉兰梨花樱桃,再就是山茱萸遍山遍野的黄色也凋尽了,樱花已经接替桃花梨花,而紫藤蔷薇也正在作着下一波的接替准备。
偶尔有红叶李花树上还有残雪似的花瓣期期艾艾不甘掉落。再美的花,只开在属于它的一段时节。有些花落得悲戚,有些花落得壮烈,有些花落得从容。花也有佛系的、道系的。偌大一个春天,花朵们各自在演绎自己的生命史和自己对季节的感悟。
早上路过一户人家,院子一株深红色的垂丝海棠,枝条健壮花梗托举有力,花朵繁密,是一种不常见的品种,觉得虽没有粉色的娇媚,但那种火热的泼辣也算是独特。
主家是个中年妇人,见我拍照就和我说话,说是自己长出来的,不几年就生得这么高大了,又不结果,花期又短,花型也太小了,她不喜欢,想要砍掉。我只能劝说,这个花很漂亮了,你家院子大,若喜欢花型大的可以再种点玉兰牡丹芍药和月季、木芙蓉,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花看。心里却很为这一棵海棠树难过,明明它已经很美了,可是却不符合主人的审美,生命岌岌可危。
我是喜欢那些闲散的细碎的小野花的,从早春的婆婆纳、宝盖菜、紫花地丁、堇菜花,到仲春的芫花苦菜紫云英,初夏的翠雀络石都玲珑精巧地自顾自地开在属于自己的花期里。秦岭无闲草,或药或食,每一种花都有自祖上传递过来的自信,也都有自己独特的存在意义和价值。只是,哪个生命都存活于被自己、被他者肯定、否定的取舍之中,一念生一念死,再平淡的生命都行走在刀锋上。每个生命在短暂的春天里,只拥有更狭窄的小春天,它们还被具有生杀予夺权力的他者所取舍。
生命既然是这般的无常,那么就只能最大化地做自己,若能盛开,哪怕只是美给自己也不枉这能见着日月的一生。当然,首先是坚持和苟且下的存活,然后是存在意义的最大化,在最大化的追求中,可能在高低的台阶上幸运或埋没。就像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一样,获得不了普世和自我一致认可,只好获得自我认可。要活下去,自我认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除非被消除了创造意义的生命母体本身。
也或许生命本无意义,追求生命意义的本身就是在否认生命。生命最本真的意义可能就是认认真真地把活着进行到底。
昨天路过一大片由小块小块河道坡脚乱石土堆边角组成的田地,就像孩提时外婆要了一村子布脚缀补出来的百家衣。这个年月还有人拾掇碎块地真是不容易。地里还没长出什么庄稼,是些待种的土地,每块都不超过二十步的宽度,就是一道道宽宽窄窄的田坎地边,收拾得却比有些人家的院子都干净,无一茎杂草乱枝,只有近河边的地角有一丛盛开的棣棠花,微风中黄得欢欢喜喜。总觉得这花是主人特意留下来的。
主人是个快八十岁的老婆婆,除过下雨下雪,每天都在地里干活,年复一年这样劳作,身体却很好。这个婆婆我知道,她是家里的小女儿,前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可能她们的父亲很疼女儿给她们都以花为名字。姐姐哥哥都生得俊美聪慧,她却并不好看,也不算是灵醒,只是勤快,教不会做茶饭和针线,就教她种地。姐姐们都嫁了好人家,为了踏实心安,聪明的父亲给她招了能说会道的外地小伙子做上门女婿。婚后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因为是招赘,所以女婿也不敢太嫌弃她,以这一点看她父亲确实聪明,也确实疼爱这个小女儿。后来她那两个聪明的姐姐都早早过世了,她能说会道的老公也去世了,只有她还是这样一辈子如一日地种着一茬又一茬的庄稼。
生命对于她似乎就是翻土、撒种、施肥、除草,然后自然而然就长出庄稼来。有时候真觉得一味地追求生命的意义就是在钻牛角尖,活着本身就已经是生命的意义了。和量子坍缩一样,你刻意去寻找,它就坍缩形变了。生命就是做力所能及的事,无所谓意义就是生命的意义,也许这就是造物主最初赋予生命的全部意义吧。离开那棵盛开的海棠花,心里默默地和它道别,但也不伤感,也许主人不会真就砍了它,就是砍了,作为花它美丽地开过了,就是全部的意义了,死而无憾。
在网上查了查荼蘼花,它是白色的,很好看。在漫漫的春季,它是收尾的,它开过之后,就基本无花了,有也是极少极零星,人们几乎看不见它们,只有寂寞的蜂蝶飞很远的路程才找得到它,也就采那么一点点可有可无的花粉,也就这一点菲薄的照拂,它们也终算完整地做过了一个轮回的花朵,可以无憾地凋落寂灭了。
此后,在少花、无花的季节,一些又一些草果或树果陆续出现,黄了或红了,寂寂寥寥,直到菊黄叶红,算是若断若离地接上了又一年的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