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口春昼

2025年04月25日 汉风古韵 文章字数:1718 文章浏览数:

马卫刚


  雨后初晴,水淋淋的乡间路闪着一片薄光。如果说国道像公告那般简洁,那么乡间路就像小调那般婉转。人走在乡间,就是进入了婉转的音调。只有舒缓的速度,才是对细节的咀嚼,才能更好地欣赏眼前秀美的风景。
  抬头望远,峰峦连绵起伏,倘若以蓝天为背景,细细去分辨,竟然蕴含着丰富的层次。沟壑空旷而含蓄,缭绕着白雾,向着苍茫的河川传递着无声的情愫。风轻柔而平缓,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仿佛牛背上牧童的短笛。几个农人在田里劳作,希望的种子从宽厚的手掌里撒播进泥土,然后在哪一个春天开花,在哪一个秋天结果,他们最清楚了。弯腰弓背既是对生命的崇敬,也是对自然的敬畏,他们的心灵里该容纳着多少跟黄土一样的情感呢?
  我们就这样走进了堰口古镇。古镇不大,依山傍水,仿佛被大风一吹,歪歪斜斜地飞落到了这里。密密的屋瓦下,努力撑出了七扭八拐的几条小街。东来的雨,南来的风,把木板的门面剥落得古旧泛黄,倒显得邮政所的小楼和学校的教学楼格外亮眼,有了鹤立鸡群之感。不逢场的日子,也就少了许多嘈杂,能看见阳光晶莹透彻,在屋瓦上,在窗玻璃上,在门板上轻轻地跃动,古镇的日子就这么一点点地溜走了。几个小家伙眼尖,好奇地打量车前挂的望远镜,后面的挤着前面的,前面的撅着屁股往后缩,我们一问话,他们全都一哇声散去。街门大开着,有老汉躺在竹椅上,闭着眼,半张着嘴巴,呼噜呼噜地打着鼾,肚皮一起一伏。明明听见有人说话,但一探头,半卷的竹帘后立刻没了声音,剩下一只猫冲着你喵呜喵呜地叫。转弯了,阳光就铺排下来,照着竹竿上晾晒的衣裳,湿湿的香味儿隐约可闻。几只蝴蝶翩跹着,从我们眼前飞过,那婀娜的样子有《梁祝·化蝶》的旋律,我们顿时来了兴致,追着它就到了河边。
  河边站着一株古老的麻柳,集荣枯与沧桑为一体。树冠的高处已经干枯,虬劲的枝干仍然挺立着;下边一层碧绿,摇曳着斑驳的树影。这是否就是宠辱不惊呢,我们不得而知。于是,勾连着手去搂抱这古树,竟然没有抱严实。把头伸进树心里,才发现它竟然空得彻底,博大的心灵已经完全没了筋骨。千年的风雨中,它把铮铮傲骨都给了谁,又做成哪个人挺起的脊梁呢?
  麻柳树下的河滩里,水波摇动着半河的阴凉。一个挨一个的石头上,有三五个农妇边洗涮边闲谈,看见我们,露出关照的目光,起身后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揩干。当知道我们是周末来游玩的,她们就诚恳地说,你们都喝过墨水儿,应该去看看老祖先留下的金洋堰。
  顺着农妇的指引,只见青山两岸,对峙如门,一股清流敛千钧之力,翻过一道十余丈的大坝,在河道里奔流而来。投一块石头到河心,“咚”的一声,发出沉闷的暗响,这水是很深的。
  金洋堰始建于何时,现在无从说起。然而自建成至今,有两个人我们不能不铭记于心。一个是河南汝宁人邱俊,明朝景泰初年他任西乡知县。据史料记载,他发动百姓,在金洋堰的旧址上种植树木,垒砌大石,细心培土,历时六年,终于建成了一条长十余丈的堰堤,然后依凭山势,修一条高丈余,面阔二丈许的主干渠,把泾洋河水引向北转而向西,让方圆4600余亩的土地承受金洋堰的恩泽。许多年后,到了明朝成化年间,直隶满城人李春来西乡做了知县,当时正值汛期,李春就组织人力物力加固堤坝,后来又对金洋堰多次修补,既防治了水患,又保证了良田的灌溉。百姓感念他们的恩德,就在金洋堰上建了一座祠堂。塑了两人的像,供奉在高台上,日日享受着人间的香火。
  然而,站在堤坝上,别说当年的祠堂早已不在,就是那条堰堤也已不复当年的模样。眼前的堰堤是砌石滚水坝,于1970年3月建成,除了依然发挥着灌溉的作用外,还兼有水力发电的用途。渠堤是大石垒砌而成,上面布满湿湿的苔藓,足有一枚铜钱厚。偶有裂开的缝隙,可以依稀辨别出里面一层又一层的夯印,古人和今人将他们全部的智慧与情感凝聚成一段铭文,就这样镂刻进我们的心头。
  日头挂上山尖,我们站在了河心的吊桥上。西斜的阳光由刺眼的白变成淡淡的红,乍长乍短地激射着光芒,把玫瑰色的幽意涂满了整个河川。在向晚的天光下,河面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和光影,一半深,一半浅,一半波光粼粼,一半悄然冷寂。一只鸟飞来,落在我们的跟前。黑白相间的条纹,灵动的姿势似乎都是对今天的暗示。当我们默默注视它的时候,它竟然扑扇着翅膀飞走了,把我的目光引向更宽阔更远大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