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落地寂无声

2025年04月29日 副刊 文章字数:1676 文章浏览数:

冯双


  外出散步,被一阵熟悉的花香牵住脚步。
  香味是风带过来的,醇厚且浓郁,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带着些许霸道,叫人闻也闻不过来。正寻思着,莫不是泡桐花开了?一抬头,河堤上的几棵泡桐树便闯入了视野。树不大,却都密密匝匝地开满了花。一簇簇米白色的伞状花朵,挤挤挨挨地占满了各个枝头,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记忆里的乡村,泡桐是最常见不过的。乡村人家种树,先要看树木本身的价值,能做家具、做房梁,那被视为有用的树。可泡桐不但木质偏软,还中空,因而很少有人家刻意栽种。但它生命力顽强,只要有一粒种子或半截树根挨着土地,便能蓬勃生长。起初,是没有人在意的。只任着那一棵棵小小的幼苗,在房前屋后漫无目的地长。可几个春秋下来,原本不起眼的幼苗便都长得主干粗壮,枝丫繁茂了。它们倚着白墙黛瓦的房子,洒下一片片浓荫,给古朴的村庄平添出了几分绿意和清凉。
  最叫人难忘的是花开时节。春寒料峭,一棵棵泡桐恍如梦中初醒,光秃秃的枝桠上窜出许多黄褐色花苞来,一枚一枚,雀卵似的,让人猜不透那坚实的表皮里隐藏着怎样的秘密。然而,架不住春风、春雨、春阳的轮番登场。几个回合后,坚实的花苞便都怦然心动起来,尖尖的顶端砰然炸裂,一树树的泡桐相继开花了!泡桐的花朵偏大,呈筒状,《本草纲目》里说:“桐华成筒,故谓之桐。”它的颜色却极淡雅,或呈米白,或呈淡紫,因而即便开得成簇成串,花意中透出的也还是温柔气息。不容忽视的是它的香味,那气味仿佛是浓缩过的,香得厚重而汹涌,任你喜不喜欢闻,它都热情地扑鼻而来,叫人想要拒绝都不成。
  一时间,一个村庄都沦陷在了泡桐花里!大人们在浓香扑鼻的芬芳里外出劳作,也在花开灼灼的泡桐树下吃饭聊天,质朴而庸常的生活都染上了浪漫色彩。最为欢乐的是小孩子们,他们围着村庄跑来跑去,穿梭在一棵棵泡桐树下,乐此不疲地捡着从树上掉下的花朵,去掉花萼,放嘴里轻轻吸吮,检验着哪朵花里藏匿着甘甜的花露。
  多少年里,泡桐守护着村庄,在时令里年复一年地开花长叶,时光仿佛从来没变过。然而,斗转星移,花开花落,不觉间明明又都变了模样。孩子们渐渐长大,砖瓦房成了洋楼,许多乡邻一天天衰老后又离世,村庄变得越来越空了。唯有一棵棵泡桐守着村庄的秘密,将根越扎越深,将树干越长越粗,虔诚而坚定地守护在原地。一户户人家搬走,它不改初心。一幢幢房屋坍塌,它仍旧不改初心。悠远的寂静里,飞来好些喜鹊。它们不辞辛劳地寻来枯树枝,在高高的泡桐树顶端,筑出一只只结实又复杂的巢。或许那画面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我每次回忆起乡村,它都是一个模样——一座农家小院,房前或屋后长着高大的泡桐树,树顶托着一只大大的喜鹊窝。
  我曾见过城市里的泡桐树,一排排整齐地站在马路边,是当行道树种的。它们大小相同,形状相似,连花开长叶的时间也丝毫不差,少了些许个性与张扬,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在车水马龙的喧嚣里,它们端出一树一树的浅紫色,有些如雾如烟,也有些如梦如幻,不孤独,不清冷,不惆怅,仿佛失去了前世记忆。
  好在我也见过城市里另外一种风姿的泡桐。是在街道的一角,四周高楼林立,人车嘈杂,两棵泡桐静静地长在一方小小的花坛里,目测得有近二十米高。彼时,花开正盛,繁密的花枝随意向四周铺展着,团团簇簇的淡紫色花朵在枝头开得肆意而自在。因着一棵开花的泡桐,刹那间,城市的坚硬与冷漠里多了些许柔软与温暖。骑车的行人多会放慢脚步,匆匆瞥一眼满树繁花,才又加快车速,继续赶路。步行经过的路人,总会在树下稍稍驻足,昂起头默默观赏着头顶的花,享受着短暂的静谧。
  将近暮春,一场春雨不期而至。许多花儿都提前谢幕,泡桐花也都变得零零落落。外出散步,已是绿肥红瘦的景象。路过一座幼儿园,红墙红房,像童话世界里的宫殿。不高的红砖墙外长着一棵高大的泡桐树,树冠蓬勃葱郁,竟有一半伸到了院墙内。于是,一大片奶白色的泡桐花毫不吝惜地开在了幼儿园的上空,直将一片花影投射在院子内。一夜风雨,地上已无声无息地铺满了略显颓败的落花。一群孩子在花间玩闹,他们捡起这朵又丢下那朵,满心满眼都是惊喜与快乐。
  或许,孩子们并不认识泡桐花。但那一刻,它们的脑海里会不会多一点带着花香的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