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

2025年05月09日 副刊 文章字数:2073 文章浏览数:

马小玲


  只知道樱桃花开了,油菜花开了,柳絮也飘落了,连樱桃都上市了,我却始终没有想到过石榴树。尽管,我会一天几趟从它繁茂的枝梢下匆匆而过。
  遇见,总是有些意外,就像有些风景有些人,不迟不早,仿佛就等候在时间的某个路口,当你一抬眼或者一低眉的刹那,刚好看见。
  那开花的石榴树,就是这样。在一个晴天的早上,在我从它身旁经过的瞬间,在我不经意抬眼的霎时,一下子跃入我的眼帘,仿佛玩躲猫猫游戏的孩子,等我出现后才突然跳出来。
  “哦,石榴花开了!”
  心底的惊喜,像蜻蜓点水后湖面轻漾的波纹,一圈一圈,荡起涟漪。
  只是匆匆一瞥,那枝间的苍翠,梢头的红艳,就入了眼,入了心,恰如浓墨滴落宣纸,层层墨晕轻洇;如同春夜喜逢小雨,一旦飘落,便嗖嗖钻进泥土。而那些关于尘封的石榴树、石榴花的记忆,也同这宣纸和世间的万物一般,经了墨晕轻洇,宣纸着色添香;经了春雨滋润,万物暗自苏醒,蓬勃生长。
  脚步,在前行。脑海里冒出的、盛开的,都是石榴花。红的,像火;白的,像雪;还有复色的,像洇了霞光的云团。这一树,盛开在外婆家院坝前的坡坎上。那一树,绽放在老家的后院里。还有一处,夹道生长,枝叶交错,就在南河坝公园的入口处。
  只可惜,这些石榴树啊,如今都已不在了。它们啊,有的被直接砍掉,有的因为修房造屋或者地面硬化而毁掉。它们,就像我们生命中的许多人,在人生的某个里程,遇见,陪伴我们走一程,然后消逝在滚滚红尘里。
  外婆家院坝前坡坎上的那石榴树,承载着我的童年往事。许多美好的记忆,就像那些藏匿在树梢、叶间的石榴花蕾一样,在岁月的时空里,次第绽放,给予我无数的温暖和慰藉。
  石榴花开的季节,外婆的一大群儿孙中,被允许攀折石榴花的,我好像是唯一的一个。都说外婆凶,谁要是去折石榴花,被她看见了,不光要挨外婆的骂,还要被她手中的拐杖撵着打。
  可外婆,对我总是偏爱的。花开季节,只要我去了,手里拿的,头上簪的,总有石榴花。
  那时候我还小,石榴树是爬不上去的。纵使想爬,外婆也不让,担心我从坡坎上滚下去被树枝划伤。外婆总会喊来五舅或者幺舅上树,在她的指挥下给我折下大朵的石榴花,任我玩耍。
  每年石榴树上结的果,外婆也总要给我留着,等我去了才悄悄喊舅舅或者外爷摘下来给我吃。
  那些有外婆偏爱的时光,都是开在日子这棵硕大无比的石榴树上的红彤彤、火艳艳的石榴花,在风里吹雨里打,经了岁月的磨洗和沉淀,结成一枚枚拳头大小的石榴果,高高挂在记忆的枝梢。
  后来,上初中,上高中,去外婆家的机会少了。外婆外公相继离世后,一年四季里,去外婆家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那棵石榴树,便彻底走出了我的日常。我也不知何时何故,那棵石榴树竟消逝地无影无踪,终究像外婆外公一样,只留给我一些美好的童年记忆。
  嫁人后,丈夫老家后院里紧邻卫生间的一隅,也有一棵石榴树,不是很高大,却也长势遒劲。一见这棵石榴树,仿佛似曾相识。
  树不大,却从来不曾辜负过时令和季节。枝间露出的小花蕾,如果不刻意去看,常常会视而不见。等到你发现片片葱绿间的点点红光时,石榴的蓓蕾已经有指头尖那么大了,性急的花蕾甚至已经吐蕊展瓣。这样的花开,陆陆续续,有的时候,就要吃石榴果了,树上还在开花。
  年年落花掉果的季节,院子里的卫生就特别难打扫。我们夫妻上班,公婆也有事儿干,打扫院子卫生这项艰巨的任务就时常落在了爷爷的肩上。
  老人瞌睡少,时常一大早,就听见爷爷在后院挥舞着竹扫帚扫满地的石榴花、石榴果。
  “嗤啦——嗤啦——”
  那是很多个周末的清晨,我在老家二楼的卧室里隔着窗户听见的特有的乐音。
  扫完了,爷爷将它们一铲一铲铲进撮箕,再一趟趟挑进前院的粪堆。
  这样的清扫,晴天还好,雨天就麻烦些。这些落地的叶啊、花啊、果啊,总是紧粘在地上不肯离开,任爷爷一遍遍挥舞着竹扫帚。
  有很多次,我也劝过爷爷等天晴了再扫,可爷爷总是说:“天天落地,天天扫,这样干净。”
  和爷爷相处的四五年里,他的勤劳以及对家人的爱,就像那每天清晨竹扫帚扫在地上的“嗤啦”声一样,质朴、悠远而绵长。
  如今,爷爷不在了,石榴树也不在了。每每回到老家,每每来到后院,我都会在那棵石榴树曾经生长的地方驻足,抬眼四处张望,冥想它们如果还活着,该是什么模样。
  印象里,还有一处石榴花,分外明艳。那是在南河坝,以前叫作河滨公园的入口处。一段石径小路,两边都种着石榴树,树不大,枝叶繁茂,像给小径树上了两道篱笆。每年开花季节,俨然一条花巷。
  在这条花巷里,我第一次看见白色和复色的石榴花。当时的欣喜和惊诧如今早已淡忘,还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的梦想,穿着漂亮的裙子,像花仙子一样在这条花巷里穿行。
  梦想,终究是梦想。那条花巷,曾经如此生动地盛开在我生命的一段旅程中,我却始终没有抓住。
  如今,小径无踪,石榴树无影,只有新铺的草坪,新修的路面。它们,也许只存活在一代人的记忆里。几度春秋后,它们终会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然而,生命的长河是永无止尽的。纵使人事无常,纵使物是人非,纵使我没有关注到小区北门入口处的那些树木花草。时令到了,季节到了,一树一树的石榴,一株一株的花草,也会赶趟儿似的,开出一树树繁花,结成一枚枚硕果,在某个不经意的路口,闯入你的眼际,照亮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