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多白云
2025年05月13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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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旭
朋友约我去他的山居,我愉快地答应了。
他的山居在岭上,出城西行,北拐,进入丘陵地带,两山夹着一片水坝,有湖的清凉,沿湖边路行,上几道弯路,遇林,林子并不深,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染着林木,不时有青瓦白墙的人家,偶然看见檐下坐着的老人,或者地里忙碌的身影,或者几只土养的小鸡悠悠地在路边的草丛里觅食,便让人念起故乡的遥远。
继续上行,是山垭的田垄,西侧的更高的岭上起起伏伏的松林,天空是那样的蓝,与大地的对比中,更显出人间的繁复和多变。岭上的路边有一小片草地,山脊西侧的一条小路不注意是很难发现,沿小路走不远就到了朋友的山居。
当初,为山居的名字费了心思,两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红砖瓦房,依山面西,门前十几棵高大的松树,让小屋隐入林里,远看是林,近看有屋。这正暗合了朋友的向往,有风吹过,居于斯,有心已远的况味,隐入尘烟的淡远。就叫松风居?或者松风阁?松风阁与宋代黄庭坚《武昌松风阁》诗有关,其阁在武昌西山九曲岭上西山寺中,为黄庭坚所命名,其人其诗名重古今,不可同名,最后定名松风居。
最初,我常常去他岭上的山居坐坐,因妻子的一场大病,我去得少了。朋友为迎接我,已经泡好了茶等我,门前的小院坝,一石磨盘边,几把木椅,透过松树看见对面的村庄,田畴林间,房子若隐若现,鸡犬相闻。南侧的岭上山头还有人家,更远的南边,青灰的远山峰顶连绵不绝。风吹松动,松下喝茶小叙,怡然自得。
不觉已是月出时分。朋友提议到后山走走,我们出了林中小路,沿岭上一条通往村庄的路边走边聊。瘦瘦的上弦月挂在天空,朦朦胧胧,村庄还有夜归的行人。不时遇见窗口橘色的灯光,想不到在山村的夜晚,还有迟睡的人。风,五月的风,摇动着草木,还有绿色垅上的庄稼,偶然的坎上的犬唳之声,让村庄显得更加的沉静。泥土和山野的气息,像封坛的老酒,让人在神秘的等待和渴望中芳香扑鼻,在记忆味蕾里回味悠长。朋友忆起故乡的大山,说清明陪父亲回去了一趟,给母亲扫墓,特意在老家日益破落的石墙老屋前的院坝搭帐篷,和父亲住了一晚上,父亲沉默,他也沉默。
边走边叙,到了山谷。沿一条谷边的路向北继续上行,右手的半山上有山民的窗口亮着光。夜风吹着林木的声音,让那盏光显得寂寞而幽玄侘寂,不由得想起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雪国》来。虽然没有冬雪的眏托,依然勾起心里的万般牵挂来。我们一直走到更高的山峰下的村子,坐在一家无人居住房子门前的石台上远眺谷口远处的城市灯火,晚风从山谷的南边吹上来,吹着我们的心思、童年和过往。朋友今夜出来没有带箫,有些遗憾,若有,会不会落泪呢?
往回走,路上想起南朝士族出身的陶弘景,十岁读《神仙传》,有养生之志,十五岁作《寻山志》,倾慕隐逸生活。永明十年,辞去朝堂食禄,隐居山林,朝廷每大事,常往咨询,当时人称“山中宰相”。他写下的那首《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首诗是皇帝诏问他为何居于山林的回答。他的回答言简意明,成为后世向往隐逸山居生活的人们的精神寄托之诗。
回到松风居,躺在质朴简洁的小屋,木篱笆加泥的顶棚、红色砖墙、粗布的小帘。
屋外的月色清清淡淡,天空没有云,只有黛青色的山岭,但是心里还是想着陶先生那首诗,那句“岭上多白云”为什么这样萦绕于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