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丽

　　才下了十几分钟的雨，就远远望见山上有一团一团的金黄架在绿色之上，我知道那是牛王茨花开了。
　　牛王茨不愧它牛气哄哄的名字，花儿串串金黄都窜出在枝叶之上，谁都不肯藏在枝叶里，一派热热闹闹牛气冲天的表现欲。花穗子和洋槐花一样是许多小花组合成串，每朵小花都是五个椭圆花瓣子，其中一片短小的上面生着红色斑纹，向外翻卷捧着嫣红的花蕊，使人常常会误以为是花蕊，总给人只有四个花瓣的错觉。
　　牛王茨花虽串串朝天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枝条子却没那么有底气，作为攀缘性灌木，枝条就只软塌塌地借着支撑才能顶得起那些傲气十足的花束。枝条虽不硬气却生得一身利刺，而且根根是倒钩形。只要被挂住就没办法全身而退，所以它还有许多特别吓人的名字，比如：倒挂刺、鸟不落、老虎刺、黄花刺、拦蛇刺、阎王刺等。大人们叫它牛王茨，我们小孩惹不过它就叫它阎王刺。
　　有了这个厉害的刺傍身，吓得我这么爱采花枝的人也不怎么去碰它，偶有不管不顾大着胆子折一回，也定是要被那倒钩刺给扎着。倒钩刺是斜着刺进皮肉的，一挣扎就得勾走一星皮肉，且还把那刺断在肉里，想把它挑出来还得勾出些皮肉，疼得人倒抽气。外婆挑刺用的可不是针，她会找来尖利的花椒树刺，说是花椒刺挑刺伤口不红肿，倒也真的是神奇，皮肤爱感染的我伤口却很快就愈合了。此后就更是怕那个虽漂亮却厉害，让人心痒痒又得不到的花了。
　　别看它们张牙舞爪的一副凶悍模样，其实它的枝条却很脆弱易折，由于花叶繁茂的自重，加之又是攀附，没有根基，一阵大风就会吹折了枝丫，有时候吃了亏的孩子一顿乱棍就把它们打得狼藉一片。总觉得它就像《红楼梦》里那个恃才傲物、肆意泼辣、心比天高却身为下贱的美晴雯一样，所有的桀骜不驯都是为了自保，结果只能是招来更多的嫉妒和怨恨。
　　它枝丫易折不光因质地松脆，也是这种树木容易招蛀虫。成虫利用它木质松脆的弱点，咬破树皮把虫卵注进去，卵孵化成了白白胖胖的虫子就把树干蛀空了，风一吹就断了。这个白胖虫子有个很有趣的名字“斗米虫”。
　　只是那白白胖胖的虫子明明不像米粒儿为何要叫它“斗米虫”就不得而知了，莫不是说那虫子很珍贵价值一斗米呢？
　　许多草木花果昆虫都有莫名其妙的名字。牛王茨自己有奇怪的名字，生的虫子有奇怪的名字，连豆荚似的种子也有奇怪的名字“云实”，是云一样的果实，还是说是云的果实呢？相比树和虫的怪名字，“云实”这个名字就非常好听了，我就非常喜欢。
　　去年暮春，经过108国道洋县金水段，因为道路施工，便道拐上了左侧的半坡，山坡上正开着这种花。花势浩浩荡荡，从坡顶开到坡角，一蓬一蓬高高地攀在高树上，花枝子袅袅娜娜，花朵子悠悠颤颤，美得异常勾魂摄魄。我越发觉得它就是晴雯。拍了照片，女儿问这是什么花啊，好美。我说是云实花，又叫晴雯花。女儿一听就笑：一定是你杜撰出来的，晴雯不是木芙蓉吗，怎么是这个花呢？我想说，那是曹公虽没落了却也是生在城市长在城市，没有见过这浑身倒钩刺美丽泼辣又脆弱的云实花，要不然他定会同意我的说法，那么宝玉做的就不是芙蓉女儿诔了，该是云实女儿诔了。
　　牛王茨空有狰狞长相，却无毒，根茎都可入药。村里人受了风寒，头重颈痛，周身如束，就取其根，斧头敲砸后煎浓汤服下，蒙头睡一觉就可缓解。对风火牙疼、咽喉肿痛也很有效，也有用它的根泡药酒说是治风湿骨痛。它的种子云实也有此效。只是一般不让小孩服这个药，说是此药多驱风邪，小孩子元气足不招风邪。小孩只拿它熬水外用，治疗皮肤瘙痒，毒蛇咬伤。
　　看来它那凶狠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保护那美丽的花儿，就像穷家养了漂亮的女儿，怎能不喂了恶狗加高了院墙，日防夜防呢。
　　牛王茨花也能吃，只是没有看起来那美好，苦而涩口，焯水去除涩味后可以炒鸡蛋，也可以包饺子、包子。吃过一次配了肉馅做的馅饼，几乎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可能加了干红辣椒绿葱花炒嫩牛肉才更好。晒干后用来炒腊肉，想必味道还不错。只是吃过了这花做的馅饼就没了尝试的兴趣。倒也不责怪它味不如花美，若能又美又香谁又不愿意这样呢？想那薄命的晴雯若生在优渥家境，父母疼爱又何至于那么牙尖嘴利招人嫌呢。
　　小时候外婆就借它一身刺来当篱笆，猪鸡猫狗想要钻过去都得刮掉几缕毛的，有时候它长得忘形了伸到了篱笆门，刮了主人的衣裳皮肉就引来嫌弃，怪它霸道，怪它不长眼，怪它一身的不讨人喜欢。只有我最喜欢这个漂亮的篱笆，不就是太护家了一些嘛，就是不护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让它那么漂亮嘛。宝玉不就喜欢晴雯的坏脾气，由着她撕扇子，还说：“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地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只是我说不出宝玉那样的痴话，心里却是喜欢着。后来外婆不在了，如今村里人都不养鸡鸭了，谁也不用牛王茨来做花篱笆了，那美丽泼辣的花兀自去了荒野，虽见一面不易，却喜它能有了随性欢快泼辣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