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讨厌的家伙
2025年05月20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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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
黑夜里,我第N次被那个讨厌的家伙呼噜声惊醒。
那声音像台老式拖拉机呼噜噜作响,感觉高峰期床都在微微颤抖。我叹口气,再次一脚蹬过去,却只换来一声含糊:“难道我打呼噜了?”老天,还是个反问句。都打了几十年呼噜,打得连楼下邻居都知道,还好意思天真做反问?不等我回一句,呼噜声已卷土重来,还自 带变 调混 响:“呼……嗬……”不要以为这就结束了,稍停,后面还有一个“噗……”,果然。我自嘲地咧咧嘴,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阴影,突然想起婚礼那天他西装革履的模样,再看看枕边这张着嘴流口水的男人,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岁月这把杀猪刀,终把王子变屠夫。
清晨的卫生间永远没有惊喜。马桶圈上的淡黄色液体像抽象派画作,镜子上是点点滴滴飞溅的水渍,牙膏永远被挤成上下分离,脏袜子蜷在一起瘫在洗手台边。我忍着没开口,皱着眉收拾着一切,还没收拾完,他又打着哈欠进来,随手把沾着胡茬和泡沫的剃须刀一甩,刚擦干净的台面又是一片狼藉。
更让我难过的是,那个讨厌的家伙永远不会记得我的生日、结婚纪念日这些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日子。儿子以前不信,问:“爸爸,你知道我妈妈的生日吗?”他满脸自信:“这哪能不知道,你妈是8月11日的么。”叹,好吧,我是8月的,但我不是11日,是1+1=2,我是2日、2日!他讪讪地说:“哎呀,差不多么,我连我自己生日都不知道。”这是理由吗?
那个讨厌的家伙职业是老师,可即使是他休假在家的寒暑假,我也从不寄期望于自己在下班回家后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不是等我下班后回家再做,就是电话那边说:“我们来接你,我们在外面随便吃点。”不,这家伙也不是没有做过饭,但不是为我,是为儿子。我不在,家里实在没有第三个人,儿子又不想吃外卖呗。
旅游时,我几乎从不主动提出让那个讨厌的家伙拍照,他拍出来的照片要么把我拍成“小短腿”,要么把我拍个“胖大婶”,我嘟囔两句,他就不耐烦地说:“差不多得了,拍来拍去干嘛。”我羡慕闺蜜的老公会精心准备纪念日礼物,会耐心地给她们拍美美的照片,会在她们难过时温柔安慰,会给她们做一桌可口的饭菜…… 可我的他,什么都给不了,提供不了情绪价值,所谓正面陪伴和经济支持也是可有可无。
无数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问自己: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日子,我守着有什么意义?
永远不要期望,这样就永远没有失望。我告诉我自己。
真正的风暴在儿子青春期呼啸而至。儿子周末要约同学去骑车,他不让:“你有没有脑子,分不清轻重,周一就要模考,还有心思去骑车,也不看看你最近成绩掉成了啥样?”“你就心里只有成绩成绩,永远不在乎我快不快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毫不示弱,我针尖麦芒。儿子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瞬间点燃了他,他冲过去。
等我从身后抱住他,少年已捂着脸,嘴角泛出血丝,倔强地别过头,不让我看到他的泪光。“够了!说了不要再动手,你怎么还动,你的书真真都白读了!”我冲上去护着儿子,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三道血痕:“当年你爸就是这么打你,现在你还要走那条老路!”他僵在原地,额角青筋暴起,最终转身一拳砸在墙上。
那晚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往日里敲击键盘的声音,灯光晃过他头上的白发。 那之后的日子,空气里总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儿子不再和他说话,我也几近沉默。
有个傍晚,忽然下雨了,站在校门口接儿子的我有些懊恼,这雨来得还气势汹汹。手机响了,是他:“你没带伞吧,我拿来了,在小商店门口,你来拿下。”我回头望去,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正踮着脚往我的方向张望,手里两把伞,一把是我的碎花伞,另一把是儿子的荧光伞。见我出来,他小跑着迎上来,把伞塞进我手里:“给你俩伞,我就先回去了,还有几个研究生在自习室等我。”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衣领上,我这才发现,他自己没拿伞,雨衣也没穿。
某个清晨,我被厨房传来的叮当声吵醒。透过虚掩的门,看见他系着歪歪扭扭的围裙,正笨拙地煎鸡蛋。蛋液溅到手上,他疼得直吸气,却舍不得放下锅铲,反而小心翼翼地把煎好的蛋盛进盘子,又打开笼头哗哗冲洗着我爱吃的葡萄……听着他轻轻把餐盘放在床头柜,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装睡的我湿了眼角。
儿子的叛逆期还在继续,但他隐约变了。不再是那个动辄就暴跳如雷的父亲,而是开始学着倾听。有次儿子赌气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吃饭,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儿子房门口,轻声说:“爸爸小时候也和你一样,爱玩,觉得学习没意思,后来才后悔……”絮絮叨叨说了半个多小时,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东西。等儿子板着脸打开门,他立刻起身去热饭菜,还偷偷往碗底藏了几块儿子最爱的红烧肉。
我逐渐看见他藏在生活褶皱里密密的付出。
他手机里存着一条条的备忘录,记录着父母的血压血糖数据、儿子的课程表,甚至还有我随口提过的想去旅游地方的攻略。他的电脑桌面除了工作文件,就是孩子的各种文档和收藏的我爱看的电影。有次整理书房,在他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便签,上面写着:“等忙完这阵,要带一大家人去新疆。”新疆两个字还特意被重重地圈了出来,像一个硕大的感叹号。新疆,这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这个从农村普通家庭走出,靠自己一步步在大城市立足的家伙,吃苦上进,他的努力也在时光里开出了花。
白天在学校上课、处理教务,晚上等儿子睡了,就坐在书桌前啃那些晦涩的专业书籍。有时即使咖啡和浓茶都阻挡不住的疲惫,让他坐着都打瞌睡。他干脆就用冰水洗脸,洗完接着学。我看着他头发越来越少,白发越来越多,却从未听他抱怨过一句,相反他总是懊恼自己看的书还是太少。
他一边工作,一边带娃,一边学习,像上足了发条不知停息。终于他顺利获得了博士学位,也拿到了正高职称。
拿到学位证的那天,我们全家去吃了顿火锅。热气腾腾的雾气里,他把烫好的毛肚夹进我碗里:“老婆,谢谢你,谢谢你们,你们是我前进的最大动力。”说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一刻,那个讨厌的家伙,眼角的皱纹里藏满了温柔。
命运总爱和我们开玩笑,把最亲密的人变成最锋利的刀,又让这刀最终雕琢出温润的玉。那个曾经让我咬牙切齿的“讨厌的家伙”,如今成了我安心的依靠。我们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摸爬滚打,在父母老去的无奈中彼此搀扶,在孩子成长的磕绊间共同学习。
原来,所谓命运的馈赠,都藏在那些看似鸡飞狗跳的日常里;而最深沉的爱,就生长在彼此接纳的不完美中。那个讨厌的家伙,终究成了我对抗岁月最坚固的铠甲,和拥抱生活最温暖的理由。
愿我们继续在这烟火人间,把日子过成一首跌跌撞撞却温暖如初的歌,在柴米油盐的交响曲里奏响属于我们的生活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