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杏子

2025年06月17日 副刊 文章字数:1507 文章浏览数:

黄文庆


  看到画家朋友在朋友圈里发了一组《在山上》的照片,是瓦房、杂树、篱笆和一筐黄黄红红的杏子,就想到他一定是周末回了黄土高原的老家,在塬上拍的。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一筐杏子上。
  画家拍照,主景是杏子,但筐子也必须好看,整体要成为一幅耐看的画面。确实,我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有感觉,就想起小时候在老家门前的树上摘杏子的情景了——
  那时,作为男孩是看不见杏花的,哪怕它再好看。我不知道别的男孩是怎么样的,我的注意力不在杏花上。杏花是怎么打苞,怎么绽开、怒放,一树红白,怎么花落如雨,我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模模糊糊记得很小的时候,孩子间流行一种说法,将一粒纽扣大的落杏用一点棉花裹住,放在内衣最暖和的某处,就能孵化出一个什么,至于到底孵化出一个什么,是恍惚的,那样做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白白地浪费了一点小孩子天真的心思。
  春风在一场接一场地吹,杏子就一点一点地长大起来。长到三月中下旬,绿杏子上就有了一些铁锈色的小点,蝇屎一样,然后渐渐多起来。等到杏子有李子那么大时,绿色就褪得很淡了,一天天有了不易觉察的淡黄色。这之后,我和哥哥就天天仰头巴望,盼望太阳大一些,风暖一些,把杏子晒红、晒熟、晒甜。再等十多天,等蚕宝宝结出黄黄的茧子,有些杏子向阳的一面也就像茧子黄一样能点亮我们的眼睛了。婆说,等不得了吧?熟了才能摘。可我们偷偷地摘了尝。小孩子嘴馋,不怕酸。低处的杏子就被我和哥哥阴一颗阳一颗地摘空了。酸得吃饭时牙酸软,得直吸溜,还不敢让大人发现了。就这样被要黄不黄的杏子折磨够了,杏子才加速地黄起来。我和哥哥都上到树上,婆在树下仰头千叮咛万嘱咐,小先人不要爬高了,爬远了,不要把不牢。婆的话哪能听进去,因为远远地看见有的杏子黄得那么诱人,就要爬到跟前摘到手里。有时,脚下一滑,人就落下去了,幸亏体轻,手还攥着树枝,荡两下又能蹬到别的枝上,有惊无险。婆急得在下面乱骂。孙子摔了,可是她的责任。等把我们哄下树,就是一顿追骂。然后就是往树干上绑一圈刺条。
  杏子终于不被打搅的都黄了、红了,婆又不住地去赶鸟儿,骂鸟儿。
  后来,大人们就上树打杏子,一篓一筐地打回家,给东家西家散一些,给两个姑姑家拿一些。
  又黄又红的杏子放在家里,可以随便吃,我们反而不感兴趣。小孩子是肚子不饥眼睛饥,他在乎的就是那种要熟还青、要甜还酸的感觉,就像初恋一样惝恍朦胧的幻觉。
  幼时,我们那一带到了夏天家家户户都要晒酱。在调料水里煮了黄豆或胡豆,晾掉一点水分,拌上豆粉,在稻草或艾蒿铺盖的夹层里捂着发酵,等长出白霉再转为黄霉揭开晾晒,揉掉霉尘,簸筛干净,再晒一两个太阳,就加上调料再煮,然后原汤原汁舀在敞口盆里,放在场院里暴晒。晒酱时,可以加入杏仁。酱晒好,又红又香,其中最香的是杏仁。每次炒酱下饭,杏仁总被我们小孩子挑食殆尽。所以,我们爱惜杏核,一季杏子过后,会选一个下午,一家人砸出很多杏仁来。
  小孩子,那时没有玻璃球玩,就弹杏核玩,女孩子衣兜里也装着杏核,她们用杏核抓子。
  杏仁有毒,有苦味,但有一种香杏仁,砸开可以直接吃,满嘴生香,回味悠长。我只吃过几粒香杏仁,是同桌给我的,她不知从哪里得到的。
  前年,我和几位朋友去遥远的陈家坝采风,见程家百年老宅颓圮的园子里,墙全都倒了,只剩下孤立的门框。园子里草深及膝,蚂蚱乱飞,黄花摇曳,一树杏子大小如樱桃。我扯过来一枝,看了看,又把它放回到徐徐的风里。
  有一年去甘青大环线旅游,在西宁的市场上,有很多摊位卖李广杏,黄得均匀诱人,可我血糖高,不敢食用,只好深情地一望而过。后来,又听说,食用它可以降血糖,可惜已是两年之后了。
  佛坪的市场上卖的有杏子,我也只是看看,我和杏子特殊的感情产生在几十年前,现在超市和大街上的杏子只是杏子而已。